时光酿在酱缸里

石头杨春树

腊月的风裹着寒气，刮过酱坊斑驳的木门时，总带着一股子醇厚的酱香——那是高妈妈和冬日较劲的味道。

天还没亮透，酱坊的灯就先亮了。高妈妈裹着厚棉袄，踩着冻得发硬的地面走进作坊，第一件事便是揭开酱缸上的棉盖。蒸腾的热气混着酱香扑面而来，在她鬓角凝出细密的水珠，转眼又被穿堂的冷风凝成细碎的霜。“这酱啊，冬天就得跟人似的，得暖着，还得透透气。”她一边念叨，一边伸手探进酱缸，指尖碾过饱满的黄豆，感受着内里温吞的发酵力道，那温度，是比棉袄更实在的暖。

磨豆子的石磨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沉。高妈妈弓着腰，推着磨杆一圈圈转，石磨发出“吱呀”的声响，和窗外的风声缠在一起。黄豆从磨眼滚落，碾成细腻的豆泥，顺着磨盘边缘淌下来，落在陶盆里，堆出软软的一团。额角的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她却舍不得歇，只偶尔直起身，搓搓冻得发红的手，往灶膛里添块柴火。灶上的大锅正熬着酱料，冰糖、香料和豆泥在锅里翻滚，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香气漫出作坊，飘进整条巷子，把冬日的清冷都揉化了几分。

最费心思的是翻酱。酱缸深，高妈妈得踮着脚，握着长柄的木耙，一点点把缸底的酱往上翻。酱体浓稠，每耙一下都要费不少力气，她的胳膊酸了，就换只手接着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酱缸里，竟像是给这酱添了几分人情味儿。“冬天冷，酱发酵慢，就得勤着翻，让每一粒豆子都喝饱了气，酱才够香够醇。”她翻得仔细，生怕漏了哪一块，眼神里的专注，比灶膛里的火还热切。

傍晚时分，酱坊的门终于能歇一歇。高妈妈把熬好的酱装进陶瓶，瓶盖拧紧时，她总会在瓶身上贴一张小小的红纸，上面是她亲手写的“高妈妈手工酱”。昏黄的灯光下，陶瓶一排排摆放在架子上，酱色浓郁，映着她疲惫却满足的笑。窗外的风还在刮，但作坊里的酱香、灶膛的余温，还有酱缸里慢慢发酵的希望，早已把冬日的寒，捂成了满心的暖。

这冬日里的忙碌，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石磨的吱呀、柴火的噼啪，和高妈妈日复一日的坚守。酱缸里藏着的，不只是醇厚的酱料，更是她对老手艺的执着，是冬日里最踏实的烟火气，也是留给岁月的一份温暖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