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红马夹

郭宪

昆明大观河的秋色，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河水清得能照见树影与桥拱，岸边的树叶染上了金黄与浅绿交织的秋意，行人三三两两沿河散步，镜头对准水面，总能框住一段静谧时光。可这清透的河面，并非天生如此。它背后，是那些穿红马夹的身影，日复一日，划着小船，在晨光初露时便已出没于河湾深处。

他们划着小船，桨声轻叩水面，橙色的救生衣在绿树掩映下格外醒目。两人一船，一人掌桨，一人俯身打捞漂浮的枯枝与塑料袋。船行过处，水面仿佛被悄悄擦拭过一般，重新映出蓝天与垂柳。我扛着相机沿河而行，脚步不自觉地跟上他们的节奏——他们往东，我也往东；他们停在桥下清捞水草，我就蹲在岸边，等那一帧最自然的瞬间。

河边的步道上，有人遛狗，有人拍照，孩子们指着小船喊“清洁船！”而船上的人只是低头干活，偶尔抬头一笑，又继续手里的活计。他们的工作服早已被河水溅湿，手套上沾着藻类，可动作却熟练而沉稳。我追着他们拍了整整一个上午，从河口到拱桥，从桥南到柳湾，像他们的影子，也像他们工作的见证者。

一位船夫在船尾撑篙，动作轻巧，小船便如一片叶子般滑过水面。他不说话，只用眼神与同伴交流，一个手势，一个点头，便知道该停船、该转向、该捞哪一片漂浮物。河水在船底轻响，像在低语感谢。我站在岸边，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一次拍摄，而是一场无声的对话——关于劳动，关于守护，关于那些被忽略却至关重要的存在。

秋阳洒在河面，泛起细碎金光。小船缓缓穿行于拱桥之下，桥影倒映水中，与船身重叠，仿佛穿越时光的隧道。桥上行人匆匆，桥下他们却慢得像被时间遗忘。可正是这份“慢”，换来了整条河的“清”。我按下快门，记录下他们弯腰的瞬间——那不是疲惫的姿势，而是一种专注的美。

岸边的树叶随风轻摇，黄绿相间的色彩倒映在水中，像打翻的调色盘。而那艘小船，就像调色盘里最醒目的橙色笔触，不张扬，却不可或缺。我继续跟着他们移动，镜头里始终留着那抹橙——它不属于风景，却让风景得以完整。

他们清理的不只是垃圾，更是城市呼吸的节奏。一片落叶、一个塑料瓶、一截断枝，都会打破水面的宁静。而他们，像河的脉搏，日日跳动，维持着这份平衡。我曾问其中一人：“累吗？”他笑着摇头：“河干净了，心里也干净。”这句话，我记了很久。

河湾转弯处，两艘小船并行作业，四个人默契配合，像一支无声的舞队。他们不争不抢，却把每一段河道都照顾得妥帖。我站在高处的步道上俯拍，画面里，河流如带，绿树如屏，而那几抹橙，是流动的音符，谱写着最朴素的乐章。

有一次，我见他们弯腰清理石缝里的水草，动作细致得像在修复一件瓷器。河水在他们手下变得愈发清澈，连水底的卵石都清晰可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如影随形”，不只是我追着他们拍，更是他们如影子般默默守护着这条河。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他们已出船。傍晚的余晖洒满河面，他们仍在。我拍下的每一张照片，都是他们与河的日常。没有口号，没有表演，只有重复的动作和不变的坚持。这或许就是平凡的力量——不耀眼，却足以让一条河保持清澈。

有时他们会靠岸稍作休息，坐在船头喝水、擦汗。我趁机走近，拍下他们脸上的皱纹与笑意。那不是风光片里的主角，却是这条河真正的主人。我镜头里的“红马夹”，虽在图片中多为橙衣，但在我心中，早已与那抹守护色融为一体。

小船从桥下穿过，水面倒影被轻轻搅动，又迅速恢复平静。就像他们的工作——不惊天动地，却让一切归于有序。我站在桥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拍的不是环卫工人，而是一种精神：默默无闻，却始终在场。

河岸的护栏边，有人驻足拍照，镜头对准的是风景。而我的镜头，始终追着那艘小船。因为我知道，没有他们，风景终将褪色。他们的存在，让大观河不只是“可观赏”，更是“可呼吸”的生命体。

有一次，船停在岸边，一位工人蹲下系鞋带，动作迟缓，背影微驼。我按下快门，没惊动他。那一瞬，我看到的不是“劳动者”的符号，而是一个真实的人，在秋风中默默承担着城市的重量。

阳光洒在河面，船夫划桨的节奏依旧平稳。我收起相机，静静坐在岸边。河水清澈，树影婆娑，桥影横斜——这一切的美，都始于那些穿橙衣的身影。他们不说话，却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守护，是一种最温柔的坚持。

我继续走着，脚步慢了下来。不再急着追拍，而是学着他们的节奏，静静感受这条河的呼吸。原来，“如影随形”不只是跟随，更是理解与致敬。向这些平凡却不可或缺的守护者，致以最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