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日常

返璞归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晨六点,天光还未完全铺开,母亲的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我躺在里屋的床上,听着她轻缓的脚步声穿过客厅——先是去阳台给那些花草浇水。水珠溅在叶片上的声音很轻,像极了多年前她拍着我入睡的节奏。</p><p class="ql-block">厨房里渐渐响起细碎的声响:淘米下锅,点火烧水。母亲的身影在晨曦中来回移动,为我和父亲准备着一天里最初的热乎气。八十二岁的她,动作已不如记忆中利索,取碗时会微微颤一下,舀水时要扶着台面歇一歇。可她还是固执地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手里,像护着雏鸟的老雀。</p><p class="ql-block">“你好好躺着就行。”这是这些天她对我说的最多的话。</p><p class="ql-block">早饭后,药香便开始在屋里弥漫。母亲守着药罐,看着火候,不时用勺子轻轻搅动。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她年轻时在缝纫机前为我们改制衣裳的模样——针脚要密,火候要稳,都是半点马虎不得的事。</p><p class="ql-block">敷药时,她的手指小心地避开我红肿的皮肤,药膏抹上去的瞬间,总会轻声问:“烫不烫?疼不疼?”我摇头,她便安心地继续。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曾经抚过我的额头试体温,梳过我及腰的长发,如今又一点一点地,想要抚平我骨上的裂痕。</p><p class="ql-block">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母亲在沙发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像秋日里垂向大地的稻穗。可只要我稍一动弹,她便会立刻惊醒:“要什么?妈去拿。”</p><p class="ql-block">黄昏之后,是她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先给父亲烧水泡脚——这是他们相伴六十年的习惯。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熬药、敷药、贴膏药。夜色渐深,她佝偻着腰,端着药碗在各个房间穿梭,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p><p class="ql-block">所有忙碌停当,已是晚上九点多。母亲最后检查一遍门窗,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母亲的日常——在我五十二岁这年,骨折卧床的日子里,她以八十二岁的身躯,重新做回了我的守护神。</p><p class="ql-block">有时深夜醒来,听见她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我的心便揪成一团。这个在我印象中永远能扛起一切的女人,原来已经这样瘦小,小到时光随时可能将她带走。</p><p class="ql-block">可第二天清晨六点,那扇门还是会准时打开。</p><p class="ql-block">母亲从不说爱。她的爱在清晨的第一壶开水里,在午后的汤药里,在深夜那帖温热的膏药里。她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我:在母亲这里,你永远可以做个孩子。</p><p class="ql-block">而我这个早已为人母的女儿,在这些被精心呵护的日子里,终于明白——所谓母女一场,不过是她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慢慢跟。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走在前面的变成了我,而她已落在很后面,很后面。</p><p class="ql-block">我多想回头等等她,可她总是摆手:“你慢慢养着,妈跟得上。”</p><p class="ql-block">药香氤氲中,我看见岁月这条长河。河这头,是鬓生白发的我;河那头,是青丝变雪的她。而我们,终究成了彼此最深的牵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