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忆绵绵

夏花秋叶

重阳将至，愿不识字的老婆奶奶在天堂里能从我的字里行间读懂我对她的思念。十多年了，除了她去世的那一晚梦到过她，后来便没再入我梦里。通达的奶奶也许觉得前尘已了，但我对她的思念从未消弥。我一直想念着那些曾经属于我和她的温暖又温馨的时光，那些欢声笑语的片断，声音就在耳旁，从未被风带走……

岁月悠悠忆绵绵

我很钦佩我孩子们的太奶奶。她虽是一个农村出生的裹脚老太太，但她的睿智并不是那片黄土可以限制的。

婚后我生了一对龙凤胎，满六个月后得回公司上班了。公公婆婆要忙于田里的农作物，帮衬我们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70岁的孩子们的太奶奶肩上。婚后我们一直独自生活（除了偶尔有事和春节回家），因此和先生的家人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也不是那么亲近。所以无论公婆还是老婆婆，都担心和我这个城里儿’媳妇能否相安无事，他们甚至做好了随时打退堂鼓的准备。其实因着生活习惯的不同，我自己也顾虑如何和这个农村老太太相处。谁知，除了开始时彼此的小心翼翼，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不只相处融洽，我们还祖、孙媳情深，走哪儿都让人觉得我带的是自己的妈妈或奶奶。我们一起生活数年多（直到孩子上小学之后），从未有罅隙，有的只是彼此愉悦。之后的每年，奶奶都会来我身边小住一段时间。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她驾鹤西去。

我一直觉得奶奶聪明、能干、睿知、通达。

奶奶刚来我们身边时，因情况不熟悉，她只是照看两个孩子（主要是担心她做的事我不如意）。而我们除了上班，还得买菜，做饭，洗衣服，弄孩子，忙得团团转。一段时间后，奶奶看不过去，尝试着帮做些家务。有次回到家，奶奶说：我先把菜洗了。我眼睛不混好，不知有没有洗干净，你重新洗一下。我一个认识的人曾和我聊过和他妈妈一起生活的烦恼：老太闲不住，帮忙弄这弄那，做得不好还不允许你重弄。她洗的菜又不干净，你重新洗一下，她就哭闹你，说你嫌弃她等等。想到此，我好佩服我的奶奶：她好睿智，她主动示弱，不会让你为难，让彼此尴尬，这样皆大欢喜。渐渐地，她想帮我们做更多。帮我们洗碗（她先洗一下，我们再清洗一下），帮我们煮饭，拖地，…….。孩子们学会走路后，她又不顾人生地不熟，不顾她的小脚行走不方便，会带着两孩子下楼出门玩耍（那时我家住五楼，没有电梯）。我了不起的奶奶甚至有次带两个孩子到离家比较远的钢球厂去玩，还捡回好多漂亮的玻璃球。我真不知道一个七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哪来的本事和胆量带孩子走进一个陌生的城里工厂里去玩耍的。当孩子们在我面前兴奋地展示玻璃球时，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快乐：那是太奶奶带给他们的。奶奶和我说得最多的是“陈燕，这个我不会，没事，你教我一下，我就会了”。所以我们家的家用电器，奶奶基本上都会操作。奶奶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数年，我们真的享了不少福。到现在，仍念念不忘。

奶奶不只帮我们分担家务，还带给我们很多舌尖上的美味。她会忙很多农村土肴，常常变着化样做给我们吃。藕饼上市了做藕饼，茄子有了做茄饼，蒸茄子，芋头有了做芋头丸子，煮芋头、花生米菜粥，芋头扁豆饭，蒸毛芋头，自制蘸酱，箬叶有了包粽子，做水扁实，蕃芋饼，把蚕豆炒熟后用开水、盐浸泡软后做喝粥的佐料，想吃圆子时搓各种馅的圆子，做疙瘩汤，摊摊饼，蒸榆树叶，炸小鱼干儿等等。奶奶的自制蘸酱特别美味。印象里，奶奶准备好两个红、绿辣椒，香葱适量，垛碎，放小碗里，再倒入酱油，盐，待锅里油八成热后后放锅里炸香，红绿搭配，色泽秀人，加之葱的香，用它蘸毛芋头，特别好吃。因奶奶的蘸酱，我爱上蒸毛芋头。奶奶走后，我曾学她的方法做蘸酱，但就是做不出那般味出来，也许当时粗心，漏落了其它材料。饭店里的蒸毛芋头统一的豆瓣酱，我一看就想起奶奶做的蘸酱，也就失去了吃的欲望。奶奶包的棕子修长，有棱有角，且四个角都是尖尖的，煞是好看，好看得让我总是想起“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奶奶的手擀面堪称一绝。劲道胜过现在的山西刀削面，刀工犹如机器加工而成。我曾尝试跟着奶奶学做多次都没掌握技巧。先生常感叹我们家没一个人传承到奶奶的手艺。因着我们祖孙的情分，奶奶在92岁高龄，一定要我爸爸妈妈去老家住一个月，她说她每天做不同的菜给我爸爸妈妈吃。而爸爸妈妈吃不厌的就是奶奶的手擀面。奶奶那时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陈燕，我们今天吃什么什么。每当这时，我是特兴奋、特期待的。

能干的奶奶还是一个很通透、很可爱的老太太。

奶奶有三个儿子。俗语牙齿和舌头再好，也有磕碰的时候。当兄弟间有不愉快时，她从不掺和。我婆婆、二婶、三审都特别尊重她，有什么事都来讨求她的意见。平时她也不东家长西家短。和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时日，她更不掺和我和先生的事。有一次，我和先生发生口角怄气，正是饭点，坐在外间，不想吃饭。奶奶过来对我说：陈燕，吃饭去。我不好意思拒绝奶奶，随她去了餐桌，我和先生的小摩擦也就此结束。我常和先生说起此事，觉得奶奶睿智，不担心自己孙子吃亏而乱掺和。那时常有朋友来家里玩，奶奶也是很热情周到，甚至还乐于展示自己的厨艺。即使我和先生偶尔出去参加一些聚会，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因为我们知道奶奶不会抱怨。而我走哪儿，也总喜欢带着她，包括去饭店吃饭，去舞厅跳舞（那时单位之间常常联谊），去浴室洗澡（我帮她全身洗遍，人家以为是我的妈妈。她很自豪：是我孙媳妇），奶奶总是一说就走，从不忸怩作态。每年除夕的餐桌上，我们家总是笑声不断，因为那是我跟奶奶的主场。奶奶有一个习惯：她属鸡，不吃鸡；红烧肉只吃一块，且是肥的；无论饭、粥，只认一碗（和我们一起生活时，我发现这一点后，给她改稍大的碗，盛饭时还压压实，唯恐她拘谨吃不饱）。我常剩她不注意，给她夹个鸡肉。孩子们提醒太太不吃鸡肉，我说别告诉她，但常常被识破，她再赶紧夹回给我。她吃完一块红烧肉后，我再给她夹，她赶紧两手盖住碗，然后又回敬我一块，来一句“你孝敬我，我也要宝贝你”。其间还你来我往地笑话不断。整个吃饭过程，无论老少，从前笑到后。十多年过去了，那些笑的缘由已记不太清，但我知道那是开心的笑，欢快的笑，那是我和奶奶一起制造的快乐。奶奶是2013年3月5日离开的。我6日在QQ空间写下一段话：我那可爱的老婆婆，我可亲的、睿智的、优雅的老美女奶奶，昨天下午6:55驾鹤西去。从此我只能在回忆中独自品味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你的可爱。曾经属于我们两人的舞台，以后将是我一人的独舞。其实奶奶不知道，她走后，我再没了舞的兴致，因为我的灵魂缺失了一个懂的人。奶奶在时，我总是给她买“福太太”的衣服，一年四季款都是，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的款才能穿出奶奶的端庄、温婉、知性（她不识字，但她识事，让她有了知性的感觉）。奶奶带大五个孙、子女，二个重孙子、女，个个喜欢她，爱她，争着给她买吃的、穿的。她真是一个福太太。我觉得这份福是她自己修来的。

奶奶享年93岁，耳聪目明背正，大脑清明，思维清晰，我想这与她的通透、豁达、自律是分不开的。但愿日后的我也能活成这样的一个老太太。

奶奶走了，但留给我很多。十多年了，历历在目，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