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秋行记：从六朝烟水到晴空碧色

阳明山子

　　久困南京阴雨的湿冷，连窗台上的绿萝都蔫了几分。直到清晨推开窗，忽见天光破云，风里带着干爽的秋意，心尖顿时漾起暖意——好友两家前日约好的玄武湖踏秋，总算赶上了这般好时节。

　　收拾妥当，我们好友两家乘公交车往玄武门去。

　　车窗外的梧桐叶已染成浅黄，风一吹便簌簌落几片，像是秋姑娘递来的请柬。

　　抵达时不过上午九点，玄武门的朱漆门楼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檐角的飞翘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晶莹剔透。

　　跨进城门的刹那，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风过林梢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鸟鸣。霜降刚过，秋意已浓，却不见萧索，反倒透着一股子清润的生机。

　　我们沿着湖畔右侧的步道缓行，脚下是青石板路，缝隙里嵌着细碎的枯草和不知名的小紫花。

　　左手边是一湖碧水，晨光洒在湖面，碎成满湖的金箔，游船划过，便漾开一圈圈涟漪，将金箔揉成流动的光斑。

　　岸边的垂柳还未全黄，枝条依旧柔软，风一吹就婆娑摇曳，像是江南女子轻舞的衣袖，偶尔有柳枝垂到水面，点出细小的水纹，惹得锦鲤成群游来，尾鳍一摆，便搅乱了水中的柳影。

　　往前走不多时，忽见一片雪白的芦花荡。芦苇秆修长挺拔，顶着蓬松的芦花，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无数个小小的白色羽毛团。阳光穿过芦花，将花絮染成淡金，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朦胧的仙气。

　　好友兴奋地跑过去，伸手拨弄芦花，瞬间扬起细碎的“雪粒”，引得我们也忍不住驻足，掏出手机定格这秋日的温柔。

　　再往前，色彩便浓烈起来。几株枫树长在湖畔的土坡上，叶子红得扎眼，像是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秋景都衬得鲜活起来。

　　一旁的乌桕树更显别致，叶子一半是橙红，一半是明黄，像是被大自然精心调配过的颜料；银杏树则还是浅黄，扇形的叶子在阳光下透亮，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铺在地上，像是一层柔软的黄地毯。

　　正赏着树影，忽然闻到一阵甜香，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坪上，几株桂树亭亭玉立。

　　桂花虽小，藏在绿叶间不易察觉，香气却霸道得很，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得真切——是金桂，甜而不腻，带着秋日特有的醇厚。

　　树下已有几位游人随着音响里的音乐起舞，舞步虽不专业，却透着一股子自在。

　　我家老伴本就爱热闹，拉着朋友的手便加入其中，裙摆一旋，竟也有几分韵味。孩子们在一旁拍手叫好，笑声清脆，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向湖心。

　　我们继续沿林荫小路前行，路两旁的香樟树依旧葱郁，枝叶交错，织成浓密的绿伞，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着走着，便到了看山廊。这廊子依湖而建，木质的栏杆被岁月磨得光滑，扶上去温温的。

　　站在廊下向东眺望，视野豁然开朗——玄武湖的碧水在此处显得格外清澈碧透，能隐约看见水下的水草随波摆动；湖面上的游船往来穿梭，有的是古色古香的画舫，有的是小巧的脚踏船，船上传来游人的笑声，清脆悦耳。

　　偶尔有白鹭从湖面掠过，翅膀展开，像是白衣仙子，姿态轻盈，飞累了便落在远处的水汀上，缩着脖子梳理羽毛。

　　目光再远些，便是紫金山的轮廓，黛青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山顶还缠着几缕薄云，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湖畔的垂柳、远处的青山、湖中的游船、天上的白鹭，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山水画，让人忍不住驻足良久，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从看山廊下来，我们往玄圃园去。早听说这是六朝时期的宫廷园林，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

　　穿过一道古朴典雅的门，眼前的景致骤然变了——没有了湖畔的开阔，反倒多了几分精巧雅致。

　　玄圃园始建于齐文惠太子萧长懋时期，后经梁昭明太子萧统扩建，如今虽历经千年，却依旧保留着六朝的清丽风骨。

　　园中的九曲池蜿蜒曲折，水系贯穿全园，水面上漂着几片睡莲的叶子，偶有粉色的花苞探出水面，透着几分娇羞。池上有一座小巧的石拱桥，桥面刻着精美的花纹，虽有些磨损，却更显古朴。

　　岸边停着一艘画舫，木质的船身涂着红漆，窗棂上雕着缠枝莲纹，船头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像是从古诗里走出来的物件。

　　想象着千年前，昭明太子与文人雅士们在此泛舟雅集，吟诗作赋，墨香与花香交织，该是何等风雅。

　　明月轩

　　明月亭

　　园内的奇石景观也颇为别致。人工堆叠的峭壁、峡谷，模仿自然山水的形态，石头上爬着青藤，缝隙里长着苔藓，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

　　有的石头形似卧虎，有的宛如游龙，形态各异，却都透着一股子灵气。

　　种植园区里，杨柳依依，桂香阵阵，还有几棵柑橘树和枇杷树，枝叶繁茂，虽未结果，却让人想起春日的繁花与秋日的甜果。

　　造型别致的观瀑亭

　　假山瀑布

　　明城墙下的小桥

　　芙蓉舫

　　最引人注目的是讲经台，相传梁简文帝曾在此讲解《五经讲疏》。

　　台子是用青石砌成的，上面摆放着几张石凳，虽简陋，却透着庄严。

　　站在讲经台前，仿佛能听见千年前的诵经声，穿过时光的缝隙，与今日的秋风交织在一起。

　　园内的建筑群皆“因势构室”，延贤堂古朴大气，想必是当年文人议事论学之地；明月观临池而建，凭栏便能看见水中的月影，想来夜晚在此赏月，定是极美的；凉风堂隐在竹林深处，即便秋日，也透着丝丝凉意，夏日避暑再好不过。

　　在玄圃园里漫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痕迹上，六朝的风雅与今日的秋意交融，让人忘了时间，直到好友喊我“去看韦庄塑像”，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台城烟柳

　　从玄圃园出来，沿湖畔往武庙闸方向走。柳荫深处，一座石质塑像静静矗立——正是唐代大诗人韦庄。

　　他身着长袍，手持书卷，目光望向湖心，眉宇间透着几分忧思，想必是在构思新的诗句。

　　这里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的“台城烟柳”。

　　岸边的垂柳比别处更为高大挺拔，枝条浓密，垂到水面，形成一道绿色的帘幕。

　　风一吹，柳枝摆动，便露出远处的台城城墙，灰色的城砖上爬着青藤，透着沧桑的美感。

　　好友围着韦庄塑像仔细观赏，便随口朗诵起韦庄写南京的诗句：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我们在柳荫下坐了片刻，听着柳枝拂水的声音，看着湖面的波光，竟有几分沉醉。

　　再往前，便到了武庙闸。初见时，只觉这是一处朴素的水闸，灰色的砖石结构，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若不是旁边的石碑上刻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竟看不出它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

　　武庙闸始建于三国东吴时期，吴后主孙皓在宝鼎二年（267年）开渠引玄武湖水入宫，便有了它的雏形；

　　明洪武十七年（1384年），朱元璋筑南京城墙时，将其改建为暗渠水闸，初称“通心水坝”；清同治八年（1869年），因邻近武庙，才更名为“武庙闸”。

　　我们沿着石阶往下走，去看水闸的结构。

　　涵洞隧道全长140米，如今是水泥涵管，据说1971年之前，是由103米铜管与37米铁管组成，想来当年建造时，定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进水口采用“之”字形水道，朋友说这是为了减缓水流速度，降低对闸体的冲击，古人的智慧，果然令人叹服。

　　深井是用巨型条石砌筑的，坚固异常，井内设有上下咬合的铜闸，单件重约5.5吨，通过辘轳升降来控制水位。隧道内还安装了绞刀装置，随水流旋转切碎杂物，既能防堵塞，又能防盗，这般巧妙的设计，即便放在今日，也堪称精妙。

　　镇水用的铁佛

　　参观玄武湖武庙闸历史文化展览馆

　　站在水闸旁，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平稳而有力。

　　资料介绍说，武庙闸至今仍在运行，承担着调控秦淮河水位的功能，防旱排涝，连接玄武湖与内秦淮河，让南京的城市水系得以贯通。

　　两千年前的水利工程，至今仍在守护着这座城市，这般生命力，让人不禁对古人肃然起敬。

　　离开武庙闸，我们往古阅武台景区去。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愈发温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阅武台位于环湖路覆舟山下，是六朝时期皇家水师操练和检阅的场所，如今是玄武湖“新八景”之一的“京湖阅武”。

　　远远望去，阅武台的遗址上立着几块石碑，刻着历史的记载，旁边还有几组青铜雕塑，再现了当年水师操练的场景——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兵器，姿态昂扬，仿佛能听见战鼓隆隆，看见楼船列阵的壮阔景象。

　　史料记载，六朝时期的玄武湖面积是现今的四倍，可直通长江，这般广阔的水域，正好适合水师训练。阅武台曾举办过至少七次大型阅兵活动，其中以陈宣帝太建十一年（公元579年）的规模最为盛大，动用了“五百楼船十万兵”，那般盛况，即便隔着千年，也能让人想象出几分。

　　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称玄武湖为“京湖”，并在此赋诗，让阅武台不仅是军事遗址，更成了融合军事史与皇家园林的文化地标。

　　我们则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晒着太阳，听着风吹过覆舟山的声音，想象着千年前的金戈铁马，与今日的和平宁静交织在一起，心中竟生出几分感慨——时光流转，朝代更迭，唯有这湖山水，依旧守护着这座城市，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时至中午，肚子也饿了。我们在湖边找了一家的咖啡店，店面是木质结构，窗棂上雕着花纹，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推门进去，一股咖啡香与糕点香扑面而来。店内的装修也透着雅致，墙上挂着玄武湖的水墨画，桌上摆着小巧的绿植，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木质的桌椅上，温暖而惬意。

　　点了几杯拿铁和几块提拉米苏，我们慢饮着咖啡，聊着家常，偶尔望向窗外的湖景，心中满是闲适。这般时光，没有工作的忙碌，没有生活的琐碎，只有好友相伴，美景在侧，便是最难得的幸福。

　　休息片刻后，我们便准备回家。走出咖啡店，回头望了一眼玄武湖，阳光依旧明媚，湖水依旧清澈，柳枝依旧摇曳。这一上午的行程，从玄武门到阅武台，从自然景致到历史遗迹，从六朝风雅到现代闲适，像是一场穿越时光的旅行，充实而温暖。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望着窗外掠过的秋景，心中满是满足。或许，旅行的意义便是如此——在好时节里，与好友相伴，看美景，品历史，留下一段温暖的回忆，待日后想起，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秋日的晴朗与惬意。

《七律·游玄武湖》

久雨初晴访北湖，

秋光万里入眸舒。

柳丝拂水摇金箔，

芦絮随风落玉珠。

武庙闸存千年智，

阅武台留六朝殊。

相逢且尽杯中意，

不负晴空不负吾。

《鹧鸪天·玄武湖秋行》

雨歇云开踏晚秋，

玄武湖畔意悠悠。

红枫燃尽千山色，

金桂香飘十里楼。

寻古径，访荒丘，

六朝旧事逐波流。

相逢莫叹时光促，

且把清欢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