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序言》</p><p class="ql-block">在二十世纪的科学长空中,有两颗并肩燃烧的星辰:杨振宁与李政道。</p><p class="ql-block">他们来自同一时代、同一个故土,背负着民族的动荡与知识的渴望,走向了世界的中心。</p><p class="ql-block">他们在芝加哥大学相遇,以思想为火,以疑问为刃,在物理学最深的黑夜里点燃了光。</p><p class="ql-block">那光,是“宇称不守恒”的真理,一种挑战旧神话的勇气,也是一种思想的解放。</p><p class="ql-block">他们曾并肩攀登,也曾分道而行。</p><p class="ql-block">有人说,他们的故事像两条河流,在汇聚之后各奔前程;</p><p class="ql-block">也有人说,他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守望着同一片星空。</p> <p class="ql-block">一. 《芝加哥的冬夜》</p><p class="ql-block">芝加哥的风,从密歇根湖面卷起冰冷的雾气,掠过芝加哥大学那幢灰砖建筑。夜深的走廊上,灯光像雪后的星子,稀稀落落。两个年轻的中国人,仍在一间狭窄的物理实验室里争论着。</p><p class="ql-block">他们是杨振宁与李政道。</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李政道二十八岁,思路敏捷,思想之光如同一道锐利的闪电,直击问题的核心。</p><p class="ql-block">而比他大四岁的杨振宁,则显得更为沉稳厚重,他的思考方式如同抽丝剥茧,绵密而深入。</p><p class="ql-block">用杨振宁后来的话说,李政道的偶像是李白,天马行空;而自己的偶像是杜甫,沉郁顿挫。一个巧、一个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物理学的世界里,找到完美的互补。</p><p class="ql-block">两人都在异国的学术荒原上寻找答案,背后是远东动荡的故土,是师长们留下的旧学传统与对真理的渴望。</p><p class="ql-block">李政道的桌上,堆满了在导师费米指导留下的笔记。他的笔迹细密,条理分明,常常用冷静的数学语言去追问自然的秘密。</p><p class="ql-block">杨振宁则偏爱漫步思考,用想象力把抽象的符号变成一幅幅宇宙的图景。</p><p class="ql-block">那天夜里,他们谈论的是“宇称守恒”,一个物理学界几乎人人信奉的定律。</p><p class="ql-block">“也许”,李政道沉思着说,“自然界并不完全对称”。</p><p class="ql-block">杨振宁笑了:“你是说,左手和右手,在某种情况下,不再等同?”</p><p class="ql-block">“是的”,李答,“也许弱相互作用,不听从人类习惯的秩序”。</p><p class="ql-block">这句话,在芝加哥的寒夜中,像一道闪电划开厚重的云层。</p><p class="ql-block">两人几乎同时明白,他们正站在一个新的世界门口。那是一个挑战权威的瞬间,一个用思想去颠复传统的勇气。</p><p class="ql-block">几个月后,他们的论文震惊世界。宇称,这个被物理学界奉为神圣的“镜像对称”信条,在弱相互作用中,竟然真的被打破了。</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师姐,华裔实验物理学家吴健雄用多种实验论证了这一颠复性理论。</p><p class="ql-block">1957年,他们俩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这是全球华人的荣耀时刻,也是东方智慧在西方学术界响起的一声惊雷。</p><p class="ql-block">领奖台上,李政道微笑着,眼神中仍透着那种年轻时的锋芒。杨振宁略显沉静,像是在聆听时间深处的回声。</p><p class="ql-block">他们走过的,是科学的路,也是一段思想与命运交织的旅程。那年冬夜的芝加哥,不止留下了冰雪的痕迹,更留下了人类思想燃烧的光。</p> <p class="ql-block">二. 《合作与分手》</p><p class="ql-block">诺贝尔奖之后的那一年,春天迟迟没有来。</p><p class="ql-block">杨振宁与李政道,这对曾在芝加哥寒夜中并肩燃烧的双子星,如今站在世界物理学的巅峰。然而,光越亮,影子也越深。</p><p class="ql-block">他们的名字被并列写进科学史:“杨-李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理论”。这是二十世纪物理学的里程碑,也是他们人生的分水岭。</p><p class="ql-block">起初,他们依然通信、讨论。杨振宁在普林斯顿,思索宇宙的对称与优雅;李政道在哥伦比亚大学,潜心研究原子核的内部世界,他们都继续在理论的天空中遨游,但脚下的路径渐渐分岔。</p><p class="ql-block">杨振宁的思维像一场持续燃烧的风暴,他痴迷于对称性、规范场,追求一种“宇宙的诗意秩序。”</p><p class="ql-block">李政道则更像一名冷静的匠人,专注于物理实证与数理逻辑,不轻易为美学而让步。</p><p class="ql-block">一次国际会议上,他们因学术观点的分岐,在台下发生了短暂而冷峻的争论,话语不多,却如冰层下的暗流。自那以后,他们的合作几乎终止。</p><p class="ql-block">杨振宁后来回忆说:“我对对称的美,是一种直觉的信仰”。</p><p class="ql-block">李政道则在笔记中写下:“理论的优雅,不应凌驾于事实之上”。</p><p class="ql-block">他们都没有错。</p><p class="ql-block">只是两条向同一片星空伸展的思想之弦,终究在不同的方向上震颤。</p><p class="ql-block">岁月流转,奖章上的光泽早已暗淡,但那段合作的历史,仍如一首未竟的二重奏,一人写下旋律,一人构筑和声。当音乐停止,余音仍在科学的长空里回荡。</p><p class="ql-block">在人类的知识长河中,他们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p><p class="ql-block">只是,在某个无声的夜里,他们再也没有并肩坐在一起,去讨论那最初的、关于“自然是否守恒”的梦。</p><p class="ql-block">也许荣誉来得太快,也太耀眼。</p><p class="ql-block">杨振宁被誉为“理论的灵魂”,李政道则被看作“推理的基石”。</p><p class="ql-block">外界媒体、学界同仁、乃至学生之间的比较、流言与偏见,悄然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平衡。</p><p class="ql-block">李政道一向重视团队与公平,他深知实验验证的重要性,为吴健雄的贡献鸣不平;</p><p class="ql-block">杨振宁则更像思想的闪电,他认为理论的突破才是决定性的灵魂。</p><p class="ql-block">当署名前后的问题、当科学之外的“功劳归属”被放上天平时,两位大师都选择了沉默,但那沉默,比争辩更决绝。</p><p class="ql-block">他们一起看清了上帝的底牌,却无法看清彼此的内心。这不仅是他们二人一生的遗憾,更是整个科学界乃至整个华人世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p><p class="ql-block">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如果没有分开,那颗本应照亮宇宙的双子星或许会更加璀璨。</p> <p class="ql-block">三. 《各自的归途》</p><p class="ql-block">时间,是最沉默的分水岭。</p><p class="ql-block">当初在芝加哥大学那间灯火昏黄的实验室里,两位年轻学者的辩论声早已散尽,如今只剩下岁月的回响。</p><p class="ql-block">杨振宁在理论物理的疆域中纵横,提出“杨-米尔斯场论”,成为粒子物理标准模型的基石。</p><p class="ql-block">他从规范场的方程里,读出了自然的秩序与对称。“宇宙之美”他说,“在于方程的简洁与思想的对称。”</p><p class="ql-block">“杨-巴克斯特方程”更给统计物理与数学开辟新方向。</p><p class="ql-block">他包揽多项成就,堪称继牛顿、爱因斯坦之后二十世纪的科学巨匠。</p><p class="ql-block">在普林斯顿的讲坛上,他神采飞扬;在思维的宇宙,他似乎永远年轻。</p><p class="ql-block">晚年,他回到中国,回到那个记忆深处的国度。面对清华的校园,他说:“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回家。”</p><p class="ql-block">那时他已白发苍苍,但眼中仍有少年时的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政道则留在了纽约的冬夜。</p><p class="ql-block">他沉静、执着,继续研究原子核、宇宙射线与物质的根本结构,在粒子物理等领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p><p class="ql-block">1972年,李政道夫妇回国访问返回美国后,忧心国内科研基础之差,痛心国内与世界科研的差距。</p><p class="ql-block">李政道成长于抗战流亡的烽火路上,十五岁就离家投奔西南联大。或许正是一个时代的苦难和自幼对科学无限奥秘的探索,催生了他一生对民族、对同胞的关爱。吳大猷、叶企孙两位恩师是他永远的楷模,他总是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情,一心一意要回报故国的恩泽。</p><p class="ql-block">1979年,在他的倡议下,一项前所未有的物理学研究生招生计划启动了。它的全称是China-U.S.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 . </p><p class="ql-block">简称CUSPEA(中美联合培养物理学研究生计划)。</p><p class="ql-block">其机制极为独特,由李政道亲自组织考试、制定题目、协调中美双方大学的录取与奖学金制度。它不同于一般的出国考试,而是一场跨越国界的学术信任。</p><p class="ql-block">CUSPEA成立的那一年,中国国内还没有托福、GRE的体系。李政道几乎以个人声望为担保,说服了美国三十多所顶尖大学,承认CUSPEA成绩为正式录取依据。</p><p class="ql-block">从此,成百上千的中国物理学青年,带着笔记本和梦想,跨越太平洋,进入世界一流的物理殿堂。</p><p class="ql-block">李政道曾估算CUSPEA的工作每年占用了他的约1/3的时间和精力。为了减轻李的负担,妻子秦惠䇹主动包揽了计划实施期间的繁杂事务。呕心沥血,全力以赴。</p><p class="ql-block">李政道亲笔签名为每一位青年学者写推荐信,妻子秦惠䇹则负责与美国大学联系,给中国学生复信,每年投寄邮件近千封,从书写信件、贴邮票到投寄等;帮助上千名年轻学子赴美深造,进入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世界的科学研究前沿。</p><p class="ql-block">1979年-1989年十年间,CUSPEA共录取了915名中国学生。他们中有后来的科学院院士、国际知名教授、各国实验室领军人物。</p><p class="ql-block">那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科研走向世界的重要桥梁。有人说,如果没有CUSPEA,中国物理学可能要再落后二十年。</p><p class="ql-block">回望晚年,他曾淡然地说:“我最自豪的,不是得了诺贝尔奖,而是CUSPEA。”</p><p class="ql-block">这句话并非谦辞。</p><p class="ql-block">因为他深知,一个科学家的奖项,只能代表个人;而教育的桥梁,却能改变民族的未来。</p><p class="ql-block">他相信教育是科学的延续,是理性之光的接力。</p><p class="ql-block">那些年轻的面孔,从他手中出发,跨越大洋,去触摸他年轻时追逐的星光。</p><p class="ql-block">1996年冬天,李夫人秦惠䇹发现自己身患肺癌,病中与丈夫商议:在她去世后捐赠他俩的私人积蓄,成立“秦惠䇹李政道基金”,建立奖学金制度支持中国青年学子尤其是女学生,尽早接触科研,接受资助的学生必须有一半以上是女生。1998年迄今已有数千名学生受益。</p><p class="ql-block">他们没有回国,但却一直把中国放在心里。</p><p class="ql-block">今天,当人们提起李政道时,常想起那个宇称问题上颠复物理学界的年轻人;</p><p class="ql-block">而更应该记住的,是那位在祖国最需要希望时,以一己之力,为千百青年架起希望之桥的长者。</p><p class="ql-block">正如有人在纪念李政道时所写:“他以方程打开宇宙的门,也以教育打开民族的窗。”</p><p class="ql-block">如今,他的名字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走廊上依然闪烁;</p><p class="ql-block">他的奖章、论文与计划,成为连接中美学术史的一座桥。</p><p class="ql-block">而在桥的尽头,他只是一个安静的老人,坐在窗前,看夕阳落在曼哈顿的天际。</p> <p class="ql-block">四.《两位大师的黄昏》</p><p class="ql-block">黄昏,是一种温柔的终章。</p><p class="ql-block">在科学的长河里,当年轻的火熖燃烧成沉静的光辉,两位大师的身影,依然并列在时代的天际。</p><p class="ql-block">他们是杨振宁与李政道。</p><p class="ql-block">一个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一个留在异乡的晨㬢。</p><p class="ql-block">命运让他们曾携手写下“宇称不守恒”的篇章,又让他们各自走向截然不同的晚年。</p><p class="ql-block">然而,他们都没有离开那条共同的河- - -科学。</p> <p class="ql-block">杨振宁:回归与守望</p><p class="ql-block">清华园的草木仍在风中摇曳。</p><p class="ql-block">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青年物理学家,如今步履缓慢,神情平和。</p><p class="ql-block">他用一生证明,科学可以是冷峻的方程,也可以是诗。</p><p class="ql-block">他常在课堂上说:“对称,是宇宙的语言”。</p><p class="ql-block">那声音温柔而有力,像在讲述一场历经风霜的爱情。</p><p class="ql-block">他仰望夜空,依旧追问星辰的秩序;</p><p class="ql-block">他微笑着面对争议与喧嚣,因为他知道,时间终将让真诚沉淀成真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国,是他晚年的归宿。</p><p class="ql-block">在祖国的土地上,他不再只是物理学家,更像一位智者。</p><p class="ql-block">讲堂上,学生的笔记沙沙作响;</p><p class="ql-block">他缓缓走过走廊,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那个梦开始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在家庭的宁静里,他与翁帆相依。</p><p class="ql-block">世人议论纷纷,他却淡然一笑:“幸福的尺度,不在旁人手里”。</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阳光照在他银白的头发上,柔和而明亮。</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位老人的温度,也是一个时代的温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年10月18日,杨振宁在北京逝世,享年103岁。葬于北京八宝山,与少年时代挚友、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陵墓为邻。</p><p class="ql-block">他的人生跨越战乱时代、东西文化、学术高峰与教育重任,战时迁校、异国求学,迄今影响深远。</p><p class="ql-block">他说:“科学是世界语言,人文是心灵的归属。”</p><p class="ql-block">当他离开时,是一个百年科学史的终章落笔,但他留下的,不只是公式,更是一种面向未来的探索与责任。</p> <p class="ql-block">李政道:沉默与奉献</p><p class="ql-block">相比杨振宁的归来,李政道的晚年是一种静默的坚守。他留在了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继续从事研究与教学。</p><p class="ql-block">他一生致力于探索物质的最深处、宇宙的根本法则。他与杨振宁合作,挑战“镜像对称”(宇称守恒)的传统观念,开创粒子物理学的新篇章。</p><p class="ql-block">他曾言:“科学虽深邃,但人心更复杂。”在数理的冷峻世界里,他始终保有人文的温度,对青年学子的关怀、对东西文化交流的热忱、对知识敬畏的初心。</p><p class="ql-block">1996年冬天,纽约的风很冷。夫人秦惠䇹因患肺癌离开人世。那一年,年近七十岁的他头发全白了,他几乎沉默了整个季节。</p><p class="ql-block">人们在追思会上,看见他轻轻地说:“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同行者。”</p><p class="ql-block">秦惠䇹离世后,他的世界只剩下两个声音,一个来自回忆,一个来自方程。他从未言说孤独,却用工作抵达孤独。</p><p class="ql-block">后来,他带着她的骨灰回到苏州。那里有水,有柳,有他们年轻时的梦。</p><p class="ql-block">时光如河,流经世纪的转角,李政道已然老去。这么多年来,他拒绝所有再婚的劝说。</p><p class="ql-block">只在清明时独自前往墓前,放上一束白菊。他静静站着,似在倾听风声,似在与故人低语。</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所有的荣誉、学问、喧嚣都褪成一片灰白。</p><p class="ql-block">2024年8月4日,李政道在美国旧金山安祥辞世,享年97岁。</p><p class="ql-block">根据他生前的遗愿,死后骨灰归葬故乡苏州,与夫人秦惠䇹同穴。那是他的归宿- - -不是科学的殿堂,而是与她共眠的江南泥土。</p> <p class="ql-block">两位世界物理学界的巨擘:</p><p class="ql-block">一个选择了回归,一个选择了坚守。</p><p class="ql-block">他们的人生像两条平行的光线,曾在宇称不守恒的瞬间交汇,又渐行渐远。</p><p class="ql-block">但他们的思想,却在更高的维度重新相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振宁在对称中看见美,李政道在破缺中看见真。一个追求宇宙的和谐,一个坚持事实的精确。一个用信仰诠释自然,一个用理性检验信仰。</p><p class="ql-block">他们不同,却同样伟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科学的道路没有层头。</p><p class="ql-block">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都已将青春燃尽,只留下思想的光。</p><p class="ql-block">当人们再提起他们的名字,或许想到的不是奖章,不是荣誉,而是那份纯粹的执着- - -</p><p class="ql-block">对真理的爱、对祖国的牵念、对人类理性的信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色深了,实验室的灯仍未熄灭。</p><p class="ql-block">那是两位老人的身影,在时光的另一端。</p><p class="ql-block">他们不再并肩,却都在守望,守望着一个理想:让人类,在理解世界的路上,多走一步。</p><p class="ql-block">他们的黄昏,不是落日,而是长久不灭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