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块砖,驮着二百年的光阴,在我城里的书房一隅,沉默如旧。它是爷爷的曾祖父那辈留下的念想,是无锡北郊外一座大墙门楼上的砖雕残片,是“勤耕务读”四个字里,最后守着乡愁的“读”。</p><p class="ql-block"> 初识它时,我还是个在田埂上追蜻蜓的孩子。大墙门的青灰色门楼在无边的稻浪里像座沉默的山,“勤耕务读”四个砖雕字嵌在门楣上,被日头晒得发亮,被雨水淋得发润。父亲总爱站在大墙门下抽烟,烟圈飘向字的方向,他说:“咱祖上的根,一半扎在田里,一半扎在书里。”那时我不懂,只觉得那四个字刻得方方正正,像田里的麦苗,扎实,有生气。</p><p class="ql-block"> 后来,机器的轰鸣碾过了稻田,大墙门在烟尘里碎成了记忆的瓦砾,我在断砖残垣中,摸到了这块“读”字砖,它沾着泥土,边缘有些磕碰,却依旧挺着脊梁,把“读”的笔画刻得清清楚楚——“言”旁如爷爷的曾祖父在祠堂里的训诫,“賣”部似粮仓里堆叠的谷粒,横竖撇捺间,都是庄稼人对文字的敬畏,对学问的虔诚。</p><p class="ql-block"> 如今,它躺在我城里的书架旁,周身是玻璃幕墙的反光,是汽车鸣笛的余音。可只要目光落上去,便能听见稻穗在风中簌簌作响,看见爷爷的曾祖父的水烟在门楼下一明一灭。砖上的青苔是时光的锈迹,凿刻的痕迹是匠人手心的温度,而那个“读”字,是祖宅留给我的最后一扇窗,透过它,我能看见故乡的云,故乡的田,还有故乡人刻在骨子里的,对土地与文字的双重信仰。</p><p class="ql-block"> 有时夜深,我会摩挲砖面的纹路,想象一百多年前,那个篆刻的匠人,是怀着怎样的心境,把“勤耕务读”刻进砖里。他或许也是个耕读人家的子弟,懂得泥土的厚重,也懂得书页的轻响。这砖便成了时光的容器,装着无锡北郊外的风雨,装着几代人的晨昏,也装着一个家族关于“根”的密码。</p><p class="ql-block"> 它不再是一块砖了,是乡愁的印章,是文化的基因,是从田野里长出的文字图腾。在这喧嚣的城市里,它让我始终记得,无论走多远,“耕”的踏实,“读”的清醒,都是我们血脉里的路标,指引着归处,也照亮着前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