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迟到的呼唤》</p><p class="ql-block">今天,在朗协群听到吕平老师用如此极致的方式,声泪俱下地为我们演绎了贾平凹先生的《我的母亲》,诠释了何为“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这.是一次艺术的升华,更是一次对母爱最崇高的致敬。</p><p class="ql-block">那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白描般的朴素,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活的重量。</p><p class="ql-block">此刻,我端坐在书桌前,凝视着窗外那些绽放的花朵,脑海中即刻浮现出母亲那有点模糊的轮廓。母亲于我,如同一幅色彩斑驳的画,既清晰又朦胧,既温暖又疏离。作为一个由外婆带大的孩子,我对母亲的情感是复杂而独特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一个弃婴,被我的外婆收养,善良的外婆视同己出,疼爱有加。她是一位气质非凡的女性,她的傲慢和自信让人过目难忘。她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为她的脸部增添了一份知性的魅力。皮肤白皙细腻,仿佛未经任何修饰,自然散发出优雅的光芒。母亲是摇笔杆子的,不会干家务活,几个孩子都是雇奶妈的。所以她从没亲过我、抱过我、我和弟弟一直由外婆带大,直至16岁。我母亲说她拿到南通医学院录取通知书的没几天全国解放了,通知书成了一张废纸。在我记事起,她就是张謇创办的大生三厂的厂长办公室秘书,摄影记者,怀我的时候,被派送到扬州干校学习深造。小时候,我看到她的枕边都是那些《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逻辑学.》、《矛盾论》..《对立统一l00例》等等,一本本薄薄的白皮书。我们母女之间没什么交流。只记得一个书柜里,全装满了《人民文学》双月刊。我假期回家,父母一上班,我就趴在小柜边把《人民文学》一本本翻出来,抱到妈妈的书桌上翻看,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看过了《山乡巨变》啊《儿女风尘记》《呼兰河传》……那些连载,有时,我会不经意地翻开她的相册。那并非寻常的家庭影集,而是一座凝固了岁月的黑白殿堂。作为一位摄影爱好者,她的镜头下,尽是那个火热年代里工厂的缩影——劳动竞赛的蓬勃朝气,模范标兵的质朴荣光,每一帧都闪烁着集体的汗水与时代的勋章。</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满是纺织机械轰鸣的记忆长廊里,我总能与母亲的身影不期而遇。而最让我心弦颤动的,并非照片本身,而是那藏于背后的、无声的告白。每一张母亲的照片背面,都有一行行隽秀的字迹,那不是简单的注脚,而是一首首为爱而生的短诗。</p><p class="ql-block">于是,那冰冷的相纸,便因这诗行而有了温度;那沉默的影像,也因这文字而开始低语。我在妈妈的书房里。一呆就是半天。</p><p class="ql-block">暑假里,我们从外婆那回到自己的家。妈妈对我和弟弟布置的作业,就是每天上午抄写《毛主席语录》。</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位极其强势而高傲的女性。仿佛从不愿低下她那高贵的头。</p><p class="ql-block">在三十年代浮华的末梢,她曾像一片好奇的叶子,飘进“海丰剧团”三天。这无心的停留,却在几十年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严冬里,被解读为“特务”的罪证。一张薄薄的表格,竟比时间更锋利,割开了她平静的人生。</p><p class="ql-block">她的笔,也未能幸免。在那个知识被践踏、思想被禁锢的年代,一篇《破伞下  森林边》所流露的个人情感与独立思考,便足以构成“现行反革命”的罪名。文字不再是表达的工具,而是罗织罪状的网。</p><p class="ql-block">最终,母亲和她那一代无数的知识分子一样,被嫉妒她的女性们强行按下,剃了十字头,脖子上挂上“特务”牌子,站在大生三厂的大桥门示众。不懂事的我,还莫名地恨她,认为她太张扬,故遭到同性女人的报复.,我长大了,才明白“她是女人们心尖上的一根刺呀”。关押期间,写了十张纸的绝命书,自杀了三次未遂,那是我一生的痛哇。</p><p class="ql-block"> 她的这种高傲让我既敬畏又疏远,仿佛我们之间总有一层难以逾越的玻璃墙。母亲一般都是以书面形式和我交流,一写就是七张纸,我边读边哭将其撕碎,揉烂,幼小的心里有说不出苦啊。</p><p class="ql-block">妈妈的字迹很美,我翻到过她小学里的作文本都是用小楷书写的,所以练就了一手好字,她唯一表扬过我的就是说我的字漂亮,我真心地回了一句〝还是你的字漂亮”。</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曾天真地渴望母亲能像其他农村母亲那样,放下知识分子的架子,变得更为朴实亲切。然而,这种期望从未实现。母亲的世界与我的世界仿佛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后来我十六岁辍学下放农村,当然相处时间极少更加保持着距离。我甚至难以喊出"妈妈"这两个字,每次尝试都会让我感到脸红和尴尬。这种情感上的隔阂,成为了我们关系中最真实的写照。</p><p class="ql-block">然而,正是这份高傲,让我看到了一种坚韧不屈的精神。她是一个骄傲的知识分子,骨子里透着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而这傲气又与她的严谨和智慧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独特的性格。</p><p class="ql-block">时光流转,岁月教会了我理解。我开始明白,母亲的强势也许是她对抗生活的武器,她的高傲也许是她不愿向命运低头的表现,而她的严谨则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负责。她不愿低下头,不是因为她瞧不起谁,而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这种理解,让我开始重新审视与母亲的关系。</p><p class="ql-block">昨天半夜醒来,情感的闸门轰然开启,那些被遗忘的碎片,才拼凑出一个完整而温暖的母亲形象。</p><p class="ql-block">原来,爱一直都在。它藏在上海汾阳路眼耳鼻喉科医院里,那个炎热的暑假。大哥的中耳炎和我眼里的白点,是童年小小的阴霾,但母亲的手,是驱散阴霾的太阳。她牵着我们两个“小病号”,毅然踏上了去往大上海的求医路。那份果决与担当,就是母爱最坚实的模样。</p><p class="ql-block">而这份爱,还带着那个年代独有的、奢侈的浪漫。在上海的几天,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华彩的乐章。晚上,我们站在“大世界”那高耸的露天平台上,像两只刚出巢的小鸟,好奇地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欣赏外国的音乐会。下午,我们钻进立体电影院,戴上笨重的红蓝眼镜,看陈强主演的《魔术师的奇遇》。当银幕上的鱼儿仿佛要游出画面,直冲我面门时,我吓得大叫,又兴奋地大笑。母亲看着我们,眼里的笑意比立体电影还要立体。</p><p class="ql-block">然而,母亲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却是在回家的路上。</p><p class="ql-block">从上海回青龙港的船,慢悠悠的,像在江上漂了一整夜。就在那个黎明,我依偎在妈妈身边,看见一轮红日,挣脱了江面的束缚,蓬勃而出,将整条江染得金光万道。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水声和心跳。</p><p class="ql-block">母亲指着那轮旭日,轻声说:“女儿,你以后就跟妈妈姓吧。你是我的唯一。你看这太阳,就叫‘旭’吧。”</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的名字,在江轮的汽笛声和初升的日光里,诞生了。</p><p class="ql-block">这个名字,在当时听来是多么“不合时宜”。除了“草圣”张旭,似乎没人会想到用这个字。在学校里,同学们总拿我的名字开玩笑,那怪异的发音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别扭,甚至有些自卑。</p><p class="ql-block">可如今,当我走过七十余载的人生,回望那艘江轮,回望那个黎明,我才恍然大悟。母亲给我的,哪里只是一个名字,她分明是把她眼中最壮丽、最充满希望的景象,连同她的姓氏,一起烙印在了我的生命里。</p><p class="ql-block">“旭”,是冲破黑暗的第一缕光,是生生不息的力量,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终将升起的希望。她用这个名字告诉我:我的女儿,要像这江上的日出一样,活得热烈,活得光明。</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终于读懂了。我的名字,就是母爱最滚烫的证明。它不是迟到的呼唤,而是早已在我生命之初,就为我点亮的、永不落幕的日出。</p><p class="ql-block">尽管我们之间的情感交流不多,但母亲对我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她的坚韧教会了我如何在困境中前行,她的独立让我学会了自强自立,她的学识和智慧如同黑夜中的明灯,指引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即使她不在我身边,她的精神和品格依然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激励着我,影响着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p><p class="ql-block">如今,站在成长的彼岸回望,我终于理解了母亲。她的色彩是独特的,如同一幅历经风雨的画卷,既有灿烂的阳光,也有阴霾的天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即使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但她的存在永远是我心灵的港湾。</p><p class="ql-block">今日,我欲乘风唤一声“妈妈”,纵使您已归于永恒的寂静。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早已在岁月中风化,唯有您的爱,如春日暖阳,穿透一切,在我灵魂的旷野上,种下了万丈光芒。那光芒,是我一生的行囊,也是我前行的方向。妈妈,我爱您,这爱,是我对您最深沉的回响。</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