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登双子山

朱正孝(ئەركىن）

秋日登双子山

十月下旬的上海，暑气已随季风悄然退去，只余下秋阳的温煦与澄澈的天。我循着晨雾未散的山道，往黄浦江畔的双子山去——此前只知这处新景依江而建，却未想4800厘米的海拔，竟能将上海的“刚”与“柔”揉成一帧流动的画。

登山的石阶是浅灰色的花岗岩，被晨露浸得微凉，每一步都能触到石面细糙的纹理，像是在与土地轻声对话。山道两侧的林木已染秋意，乌桕树的叶子半是墨绿半是绯红，风过时便簌簌落下几片，有的飘在石阶上，有的打着旋儿坠向山脚的灌木丛。偶尔能撞见几株鸡爪槭，叶片红得透亮，像极了孩童攥在手里的糖纸，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行至半山腰时，听见林间传来细碎的笑语，转头便见一家三口正蹲在草丛边：父亲指着一株结满紫果的植物，轻声说“这是南五味子，能入药呢”，母亲举着手机拍照，小女孩则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颗果子，凑到鼻尖轻嗅，脸上满是好奇。这般细碎的欢喜，倒比山间的景致更添了几分暖意。

再往上走，山道渐陡，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待攀上最后一级石阶，视野忽然开阔——双子山的巅峰是一处半月形的观景台，铺着浅棕色的防腐木，踩上去能听见轻微的“咯吱”声。我扶着观景台的栏杆驻足，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不远处的卢浦大桥。这道钢铁长虹横跨黄浦江，主桥如一把弯弓般绷紧，而两岸的引桥则像被风吹散的绸带，缓缓向城市深处延展。此时正是早高峰，引桥上的车流汇成两条银色的河，轿车与公交车首尾相接，车灯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虽密集却不杂乱，像是被无形的手梳理过的丝线。偶尔有货车驶过，车身的颜色在车流中格外显眼，引得观景台上有人轻声赞叹：“你看那辆红色的货车，像不像串在丝带上的玛瑙？”

目光越过卢浦大桥，便望见了黄浦江的壮阔。江水是深褐色的，带着秋日特有的沉静，江面上泛着细碎的波光，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几艘轮船正缓缓游弋，最远处的那艘货轮体型庞大，船身漆成深蓝色，烟囱里冒出一缕淡淡的白烟，在蓝天下渐渐散开，几乎与云融为一体。近处的一艘观光游轮则小巧许多，白色的船身配着红色的栏杆，甲板上站满了游客，有人举着相机拍照，有人倚着栏杆吹风，连笑声都似乎能顺着江风飘到山顶。江的对岸，便是上海最亮眼的天际线——上海中心大厦如一把银色的利剑，直插云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在楼宇间投下淡淡的阴影；旁边的东方明珠则像是串起来的珍珠，下粗上细的塔身裹着红色的钢柱，顶端的球体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这两栋建筑一刚一柔，一竖一横，竟像是在与黄浦江的流水相映成趣，勾勒出上海最鲜明的轮廓。

观景台的西侧，有一处小小的湖泊，湖面上架着一座玉带桥。桥身是汉白玉的，弧度优美，像是从天空垂下的一条白玉带，桥栏上雕刻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湖边有几位老人在垂钓，鱼竿架在石墩上，他们则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保温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轻得怕惊了湖里的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湖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风过时，湖面泛起涟漪，光影也随之晃动，像是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山间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结伴而行的年轻人，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奶茶，一边走一边说笑；有推着婴儿车的夫妻，婴儿车里的孩子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头顶的树叶；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脚步虽慢，却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一位老奶奶走到观景台边，望着远处的上海中心，轻声对身边的老爷爷说：“你看这楼多高啊，咱们小时候哪见过这样的房子。”老爷爷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仔细打量着江对岸的景致，眼神里满是感慨。

我找了一处石凳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江水的湿润与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时，竟让人有了几分慵懒的惬意。抬头望去，天空是纯粹的蓝，没有一丝云彩，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干净。远处的卢浦大桥、上海中心、东方明珠，近处的湖泊、玉带桥、山间的林木，还有身边来来往往的游人，都像是被装进了一幅巨大的画里，每一笔都透着秋日的温婉与生机。

日头渐渐升高，山间的晨雾早已散尽，阳光变得更加明亮。我站起身，再次望向江对岸的天际线——上海中心的影子被拉得更长，东方明珠的塔身也愈发清晰。忽然明白，这4800厘米的双子山，或许不只是一处观景的高点，更是一个能让人慢下来的角落：在这里，能看见城市的繁华，也能遇见生活的细碎；能感受江水的壮阔，也能触摸草木的温柔。

下山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山道旁的乌桕叶又落了几片，飘在我的肩头，我轻轻将它拾起，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这秋日登双子山的记忆，便也随着这片红叶，被妥帖地收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