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秋阳下的争执</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十月的秋阳透过香樟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筛出斑驳的光点。城西公园的老银杏树下,一圈石凳被常客们占得满满当当——这是“窦娘说媒”群友们约定的线下闲聊日,原本该谈婚论嫁的话题,却被一阵风带偏了方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李叔用拐杖尖拨开脚边的落叶,搪瓷茶杯在石桌上轻轻一磕,茶盖与杯身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这位退休的中学物理老师总爱穿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永远熨得平整:“昨天看新闻说杨老又开讲座了,你们知道吗?他年轻时候在国外的实验室,经费比咱们当时全国的物理研究经费都多,后来回来,直接把中国的理论物理往前拽了十年不止。”他的手指在杯沿摩挲,眼里透着对前辈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拽十年?我看是噱头。”斜对面的雷达标立刻接话,他刚毕业没多久,背着双肩包,卫衣帽子还套在头上,说话带着年轻人的冲劲,“82岁跟28岁结婚,这事儿搁谁家能接受?违背人情常理嘛!”他说着掏出手机,屏幕亮光照亮了略显激动的脸,“而且八十多了早该颐养天年,学术活力能比得上清华的年轻教授?经验顶个啥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石凳另一头的老侍突然坐直了身子,他退休前在工厂管后勤,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有些变形。“小年轻说话别太冲!”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枝桠上的几只麻雀,“全世界能有几个杨振宁?年薪百万倒可信,科学家又不是老板。但他一场学术讲座出场费就五千到一万美元,科普节目更不用说,数万元起步——乡下农民一辈子都挣不到人家一个月的收入,老百姓能没想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跟农民没关系!”99年出生的姬雯立刻反驳,她是设计工程师,穿着熨帖的米白色休闲西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棕色公文包,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关键是婚恋!谁家女儿28岁愿意嫁82岁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膈应!钱够花就行,再多也是数字。”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情绪,尾音微微发颤,引得路过的遛狗老人都回头看了两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时光如初往石桌中央推了推刚买的糖炒栗子,油纸袋上还冒着温热的水汽,试图缓和气氛。这位做财务的中年女人总是妆容淡雅,浅粉色口红衬得气色很好,说话慢条斯理:“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的贡献不是用钱能衡量的。咱们要看价值,不是看年龄或者收入。”她捡起一颗栗子,指尖轻轻捏开壳,金黄的果仁露出来,“而且这么多年,人家俩人没绯闻没风波,不也用行动证明了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价值?什么价值能抵得过爱国心?”雷达标往前凑了凑,背包带滑落肩膀也没察觉,卫衣帽子歪在一边,露出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新中国刚成立那阵多需要人才,他偏偏留在国外。真正的爱国是国家需要时挺身而出,像邓稼先那样,原子弹造出来,中国人才真正挺直腰杆!那价值才叫没法衡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侍猛地一拍石桌,茶杯盖“哐当”一声跳起来又落下,溅出几滴茶水在青石板上:“你懂什么!国防科技才是底气,不然真打起来,咱们都得被按地上摩擦!杨振宁搞的那些理论能造原子弹吗?能保家卫国吗?”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额角的青筋在夕阳下隐约可见,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李叔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银边镜片反射着暖黄的阳光:“你们都偏激了。杨振宁晚年入籍时说过,最大的遗憾是父亲临终都没原谅他当年放弃国籍。他回来后建实验室、带学生,做的都是长远的事。”他顿了顿,提起茶壶给众人的茶杯添了些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石桌上的光影,“而且搞理论物理的,跟搞应用科学的不一样,不能用同一个标准衡量贡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标准?现在的标准就是钱!”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转头看去,是刚坐在外圈石墩上的陈刚,他刚从工地过来,迷彩服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点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的工装靴,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砂纸。他手里攥着个干硬的白面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嚼着,馒头渣粘在嘴角也没察觉:“我早上五点上工,晚上七点下工,一个月挣的钱不够人家一场讲座零头。这标准公平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姬雯皱起眉头,指尖停下了敲击公文包的动作,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师傅,这不能比啊,人家是科学家,脑力劳动跟体力劳动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怎么不能比?都是凭本事吃饭!”陈刚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馒头渣从嘴角掉下来,落在满是灰尘的裤腿上,“那些评高级职称的,有的原始学历才初中,花钱找关系就评上了,这也是本事?”他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立刻激起了新的涟漪,石凳上的人都沉默了一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你说的是少数!”时光如初立刻反驳,她往前挪了挪身子,手肘撑在石桌上,语气坚定,“杭州刚通报了,8个人伪造材料评职称,全被取消资格了,现在都在倒查呢。不能拿个别现象否定整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少数?我看是不少!”雷达标又接上话,他从双肩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瓶身被捏得变了形,“我导师说,以前评院士还有受贿上千万的呢,这些人拿着高工资,干的是啥事儿?对得起国家给的待遇吗?”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卫衣下摆扫过石桌上的栗子壳,发出哗啦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侍突然冷笑一声,手指在石桌上重重敲了敲:“照你这么说,科学家都没好人?那国家搞科研靠谁?你刚毕业挣多少钱,每月房租都得靠家里补贴吧,有资格指责人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指责的是不公!”雷达标红了眼眶,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远处跳广场舞的人群都往这边看,“共产主义讲共同分配,现在差距这么大,这合理吗?凭什么有人轻松拿高薪,有人累死累活挣不到几个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共产主义不是平均主义!”时光如初也提高了音量,浅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连基本概念都没搞懂,瞎嚷嚷什么!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再谈这些大道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石桌旁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香樟树上的蝉鸣都似乎变得刺耳,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众人脚边打着旋。李叔想开口劝解,却被雷达标和老侍的争执声盖了过去;陈刚默默啃着馒头,眼神里满是无奈,时不时抬头看看争吵的众人;姬雯掏出手机想录像,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几秒,又默默放了回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公文包的拉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都别吵了!”一声洪亮的女声打破了僵局。群主窦秋菊拎着装满橘子的蓝布袋子快步走来,她穿着亮红色的广场舞外套,袖口绣着金色的牡丹,额角带着薄汗,头发用一根珍珠发簪挽在脑后,显得干练又精神:“咱们是来相亲说媒的,不是来开辩论会的!再吵下次活动取消,谁也别想我介绍对象!”她把橘子往石桌上一倒,金黄的橘子滚得满地都是,有的撞到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雷达标悻悻地坐回石凳,双手抱在胸前,脸颊还带着未消退的红晕;老侍别过脸去看着银杏叶,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着,还在生闷气;时光如初深吸一口气,拿起一颗橘子,慢慢剥着皮,指尖沾了些橘络。窦秋菊捡起一个最大的橘子递给陈刚,橘子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果香:“小陈师傅,你家闺女不是要找对象吗?我这儿有个合适的小伙子,市区公务员,踏实肯干,父母都是老师,跟你家条件挺配。”又转向雷达标,语气缓和了些,“小雷,上次给你介绍的姑娘还没联系?人家可是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温柔又有文化,跟你这大学生挺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李叔趁机拿起一颗还热乎的糖炒栗子递给雷达标,栗子壳上还沾着细密的绒毛:“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说话要留余地,不能太绝对。当年我留学回来,也有人说我崇洋媚外,可事实得慢慢看,不能只看表面。”他又给老侍递了杯刚添的热茶,杯壁上凝着水珠,“老侍,你忘了咱们厂当年引进新设备,还得靠大学教授们来指导?理论能指导实践,跟实践一样重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雷达标捏着栗子,指尖被栗子壳的尖刺扎得有点疼,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栗子,又抬头看了看李叔温和的眼神,突然笑了,挠了挠头:“李叔,您说得对,我确实太偏激了。以前只看网上的说法,没好好了解过杨先生的贡献,刚才说话太冲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侍喝了口热茶,热气氤氲了他的老花镜,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语气也缓和了:“小陈师傅,刚才我说话也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你们在工地干活儿辛苦,风里来雨里去的,确实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陈刚笑了笑,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揣回口袋,接过老侍递来的苹果,苹果表皮擦得锃亮:“没事没事,都是实话,我也没往心里去。咱们都是普通人,各有各的难处,互相理解就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窦秋菊见气氛彻底缓和,立刻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才对嘛!来,都吃橘子,甜得很!咱们说说正事,姬雯,你上次说想找个性格开朗、喜欢运动的,我这儿有个小伙子,是健身教练,人长得精神,还会做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映在铺满落叶的青石板上。石桌上的橘子皮堆成了小山,茶杯里的茶水渐渐凉了,但空气中的暖意却越来越浓。香樟树下的争执像一阵风过,只留下对彼此的理解,和秋阳里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几个普通人,几句真心话,在落叶与茶香里,把矛盾酿成了温暖的日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潘世远,笔名“八百山人”,1968年出生于南京。他是一位横跨文学、书画、民间艺术等多个领域的多栖艺术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早年,潘世远曾担任侦察兵。这段经历不仅锤炼了他坚韧的意志,更赋予了他敏锐的观察力与洞察力,为他日后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与独特的视角。退役后,他投身牙科工作。牙科工作对精准度的严苛要求,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艺术创作,使他在书画线条勾勒、民间雕塑肌理塑造时格外注重细节把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潘世远拥有本科学历,曾在中国美术学院深入学习。在这期间,他主攻传统山水画技法与当代视觉艺术表达,系统研习了范宽、黄公望等中国历代山水名家的构图范式与笔墨语言,为他日后以独特山水手法创作战争题材画作筑牢了坚实根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自1985年开启创作之路以来,他的作品累计达200余万字,体裁丰富多样,涵盖长篇小说、小小说、散文、诗歌等。长篇小说如《放风筝的女人》《莫问天涯路——一个退伍老兵的另类江湖》《好官》等,展现出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与对人性、社会的深刻洞察。小小说《狗娃》《金蛋》等构思新颖独特,散文《走访江宁佘村潘宅古建筑群》等笔触细腻动人,诗歌《晨》《漆桥》等富有优美意境。他的作品散见于《扬子晚报》《今古传奇》等40多家报刊杂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同时,在书画领域,他的国画作品风格独特,以山水画技法表现当代战争题材令人耳目一新;书法临摹瘦金体与金农漆书形神兼备。其雕塑作品《老山魂》等也内涵深刻,彰显出他在艺术领域的多元才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潘世远还是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精短小说学会会员、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市诗词学会会员。身兼多职的他,在文化艺术道路上不断探索、前行,为读者和观众带来了诸多优秀的作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