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卤鹅和外来媳妇的碰撞

Laverne

刚刚，这盘炒卤鹅肉静静地搁在眼前，焦黄的鹅肉与鲜红的辣椒纠缠着，绿色芹菜、金灿灿蒜片及姜丝镶在其中。

我盯着这盘菜，忽然就想起十多年前某一个春节与进文兄坐在舅舅家喝茶时与我吐糟外来儿媳的模样。

大年除夕，他家神龛前还供着刚请下来的卤全鹅。鹅身油亮如琥珀，卤香从老厝一路飘到巷口，是我们潮汕人过年时血脉里的味道。可就在祭祖仪式刚结束的午后，他那东北来的儿媳妇，竟把最最肥美的全鹅整只捧进厨房。

“我亲眼看着的……”进文兄手中的茶杯抖落一地茶水，“她开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那卤鹅。自来水顺着鹅皮往下淌，把三十多种香料熬成的卤香都冲走了……。”

他儿媳接着起锅烧油，下辣椒大蒜爆香，把洗得发白的鹅肉倒进去猛火快炒。锅铲碰撞声中，进文兄坐在厅堂里，听见卤鹅在锅里发出陌生的惨叫。那是八角、桂皮、南姜在哭泣，是冰糖、香蒜、罗汉果在求饶。

【潮汕卤鹅卤水的核心配方以酱油、南姜、八角、桂皮、鱼露和冰糖为基础，搭配老鸡、猪骨熬制的高汤及多种香料，形成咸香醇厚的独特风味。‌】

等那盘炒鹅肉上桌时，卤香早已魂飞魄散，只剩辣椒的莽撞与蒜头的嚣张。他老伴扒拉了两口饭就撂下筷子，盯着祖宗牌位发呆。

那只本该片成薄片、蘸蒜泥醋细细品味的嫩鹅肉片，此刻在盘子里倔强地蜷缩着，像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她那懂啊……。”进文兄当时描述时激动的说，“咱们潮汕人做一只卤鹅，从选鹅到吊汤，从焯水到浸卤，要守整整三天三夜。那卤水里存着老卤魂，比家谱传得还金贵。”

他没说出口的是，当儿媳兴冲冲把炒鹅肉夹到他碗里时，他望着那双亮晶晶的东北眼睛，终究还是默默咽下了那块又柴又辣的鹅肉。就像咽下了一场无声的文化妥协。

此时此刻看着门卫大哥（在潮汕生活了30余年四川人）这盘炒卤鹅，我突然懂了进文兄当年的沉默。

有些滋味注定要在时光里走散，就像老厝天井里飘散的卤香，终究敌不过辣椒爆炒的烟火气。只是每逢过年，当他看见供桌上完整的卤鹅时，眼里总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那是对即将在自来水下瓦解的传统，最体面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