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山浙水--第六天 ‍（百丈漈）

清杨婉兮

　　辰时的风卷着浙南秋意，刚过“刘伯温故里·百丈漈景区”的花草标识，便觉满鼻都是枫香与桂子的清甜。那片嵌在草坡上的巨型字样，此刻被秋阳镀了层暖金——绿色草甸深如墨玉，黄色花簇亮似碎金，“刘伯温故里”的笔画间，几株枫树已红透了叶尖，风一吹，红叶便打着旋落在草字上，像是给历史题了个秋的注脚。

　　7点的景区静得能听见秋的呼吸，只有风穿林的飒飒声，和草叶上露珠坠落的轻响。8点循着这清寂的秋韵走进游客中心，扫码购票的指尖还沾着桂子的余香。随后踏上直梯，四十层的高度在轿厢里化作数秒的轻晃，心却已先一步坠向那藏在秋山深处的百丈银瀑，似要去赴一场与飞瀑、与秋光的盛大邀约。

　　晨光漫过崖顶的那一刻，第一漈的水幕才算真正醒透。百米崖壁并非平直如削，而是带着深浅不一的褶皱，水流撞上凸起的青石，便被生生劈成几股——主瀑最是雄浑，宽约数丈的水线裹着奔雷般的力道坠下，未及潭面便因惯性炸开，雪白的水花如碎玉般四散，又在风里凝成细密的水雾，扑面而来时，能尝到草木与山石的清冽。

两侧的副瀑则显几分温婉，水流贴着青灰岩壁的褶皱蜿蜒，遇着凹陷处便积成浅池，再顺着石缝漫溢而下，在崖壁上勾勒出银亮的水痕，像谁用指尖蘸了月光画上去的。

　　秋阳漫过“中华第一高瀑”的题刻时，我坐在朱红岩石上，成了这幅山水里最鲜活的点睛笔。身后的百丈漈如匹悬空的素练，千万缕水流从崖顶奔涌而下，撞在青灰色的岩壁褶皱间，碎成漫天银珠，轰鸣声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却在我身前凝住了喧嚣——红色长衣在秋光里似一团跳跃的火，与瀑布的素白、崖壁的苍褐、岸边银杏的金黄撞出浓烈的层次感。

　　沿着石阶蜿蜒上行，未近瀑布，先觉一阵清润的凉意在脸上炸开——百丈漈的飞雾如秋时细雨，从水幕里漫出来，细细密密地扑在脸颊，又顺着发梢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抬眼处，那座古意盎然的凉亭就嵌在瀑雾里。飞檐翘角沾了水汽，黛色的瓦当似蒙了层薄纱，亭柱上的木纹被雾水浸得发亮。身后的瀑布如匹阔大的素绢，从对峙的崖壁间直坠而下，水流撞击潭面的轰鸣被雾滤过，竟添了几分沉郁的回响。

　　石阶旁的草木也浸在这雾里。翠绿的灌木叶尖坠着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有的砸在石阶上，有的落进草丛，惊起细小的涟漪；高大的乔木枝叶被雾濡湿，绿得愈发浓郁，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切进雾里，将水汽镀成金粉，落在镜头上，便在取景框里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把瀑布、凉亭、草木都揉进了一幅水墨与工笔交融的画里。

　　越往下走，逆光的景致愈发浓。溪水在巨石间打着旋，阳光逆着水流，让每一道波纹都成了发光的银线；石桥的轮廓在逆光里变得柔和，桥栏上的木纹被照得发亮，桥上的游人似也成了剪影，与这溪涧、这林木、这秋阳，共织出一幅清隽的逆光溪谷图。

　　站在高处俯瞰，二漈如一位藏在翠帷后的仙子，在青灰色的崖壁间扯出一帘银瀑。水流不似一漈那般雄浑，而是分作几缕，顺着崖壁的褶皱轻缓垂落，在潭面溅起的水雾里，竟晕出一道半弯的彩虹——红、橙、黄、绿的色带嵌在水幕与绿树间，像谁把天边的云锦裁了一段，系在了瀑雾里。

　　瀑下的潭水被绿树环抱着，呈青碧的颜色，水面浮着薄薄的水汽，把彩虹的倒影也揉得朦胧。崖壁上的植被绿得层次分明，深绿的蕨类攀在石缝间，浅绿的灌木拥在潭边，偶尔有几枝探进瀑雾里，叶子上坠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光，与彩虹的光晕交叠在一起。

　　顺着栈道往下走，彩虹的模样愈发清晰。它不是完整的弧，而是随着瀑雾的聚散时隐时现，水幕厚时，彩虹便浓艳几分；水幕薄时，彩虹便淡如轻烟。水流撞击潭石的声响被绿树滤过，成了细碎的“叮咚”声，混着偶尔传来的鸟鸣，让这二漈的虹韵里，多了几分灵动的清响。

　　待行至潭边，才发现彩虹是从瀑雾的中心生出的。阳光斜斜切进水汽，将千万颗水珠拆成七色光粒，它们在空气里悬浮、流动，聚成了这道横亘在瀑潭间的虹。伸手去触，指尖只穿过一片微凉的水雾，虹的色带却顺着指缝溜走了，只在潭面留下一圈圈轻晃的涟漪，似在提醒你，这二漈的虹，原是可赏不可捉的仙踪。

　　继续下行至潭边，一汪碧水先攫住了目光——瀑布从崖壁间层层叠叠坠下，在潭面砸出细碎的银花，余波漾开，将水底的鹅卵石与岸边的石矶都染成了青灰色。我们围坐在石上，红衣、粉衣、蓝衣在秋阳里与潭中群鲤的金红交辉。

　　伸手向潭水探去，数十尾锦鲤便簇拥而来，橙红、金黄的鳞光在瀑影里晃动，搅碎了水面的倒影。有的锦鲤胆大，竟贴着你的指尖游弋，鱼尾扫起的水纹，与瀑布溅落的水珠在潭面织成细密的网。身后的瀑布如银练悬空，轰鸣的水声混着锦鲤拨水的轻响，倒让这潭边多了几分灵动的野趣。

　　木栈道上，我们的笑靥与身后的双瀑同框时，秋阳正把山水的韵致酿得恰好。身后的瀑布层叠而下，一漈如银练悬空，二漈似素绡垂落，水流在潭面溅起的水雾，给青灰色的崖壁笼了层薄纱。你们的衣衫在秋光里亮得鲜活——淡蓝的温柔、绯红的热烈、粉紫的娇憨、蓝黄的明快，与木栈道的棕褐、潭水的青绿、崖壁的苍灰撞出满帧的生机。

　　木栏是虬曲的原木所制，纹理间还留着山林的野气，我们倚着它，身后的古亭飞檐翘角，在绿树间探出一角黛色，与远处的瀑布、近处的潭水，共同织就了一幅雅致的山水长卷。合影的快门声落，便转身往三漈的方向去，木栈道在脚下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奔赴三漈的行程，奏响了先声夺人的序曲。

　　转过刻着“百丈三漈”朱红大字的崖壁，一帘清瀑便在绿树间舒展开来。水流不似前两漈那般磅礴，而是分作几缕，顺着崖壁的缓坡轻缓漫落，在石滩上织出银亮的水纹。那株斜生的绿树像位守护者，枝桠穿过水幕，叶子被瀑雾濡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给瀑流镀上细碎的金斑。

　　石滩上的水痕被岁月磨得光滑，几处凸起的青石间，水流打着旋儿，偶尔溅起细小的水花。崖壁上的题刻红得温润，笔锋里还透着墨香，与瀑流的清响、树叶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倒让这三漈多了几分雅致的幽韵。

　　沿着石径往瀑边去，能看见水流在石缝间蜿蜒，聚成浅溪，又顺着地势漫溢而下。阳光把水雾拆成轻烟，绕着绿树、石滩慢悠悠地飘，偶尔有水滴从叶尖坠落，砸在石上，惊起一圈极淡的涟漪，涟漪里映着题刻的红、树叶的绿，把这三漈的清寂，酿成了一帧可入画的闲景。

　　在百丈漈的半日行旅，是一场与自然伟力的对话，也是一次对心境的淘洗。

　　总之，初入景区，那“中华第一高瀑”的磅礴便撞碎了尘世的喧嚣，水幕从百米崖顶坠下，轰鸣如雷，水雾似纱，让人在震撼中倏然懂得何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具象。行至二漈，虹光在瀑雾里流转，锦鲤于潭中悠游，壮阔里便添了几分灵秀，方知自然的美从不止于一种形态。待至三漈，水流温婉如绸，绕石穿林，又觉山水之韵，可磅礴可清柔，一如人生的万千况味。

　　这一路，与飘飘大哥、海兰姐、小乐妹和冰蝶妹相伴，从晨光里的水汽清冽，到午间的阳光明澈，我们一路欢歌笑语，一路狂拍尽嗨。百丈漈以飞瀑为笔、山水为纸，挥毫写就一篇关于力量与温柔、雄浑与雅致的自然长诗。它让我彻悟，真正的壮美从不是单一的冲击，而是刚与柔、动与静的交织共生；恰如人生，既有奔涌如瀑的炽热锋芒，也需细水长流的温婉从容，唯有兼收并蓄，方能在岁月的崖壁上，凿刻出独属于自己的生命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