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吴老陈是和我同时应聘到三十三团中学的老师——严格说,他们之前并没教过学,只是听说他们学历很高。老陈是江苏某(忘记了)大学物理系本科毕业生,是某厂技术员,风传因作风问题被判过刑,其妻与之离婚,大概在当地混不下去,才应聘来疆——这些都是老吴告诉我的。老吴也是大学本科毕业,是数学系,毕业后分在某厂担任设计工作,据说是和厂领导不和,愤而辞职,辗转来疆的。</p><p class="ql-block"> 老陈40多岁,体魄高大,脸面粗糙,坑坑洼洼,是青春痘留下的痕迹。留稀疏的大背头,穿著讲究,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学识渊博的派头。他出手阔绰,嫌弃学校食堂每月12元的“包伙”饭菜不好吃,就到供销商店买罐头——供销商店的陈年罐头,没多长时间就让他买完了。他自己吃,也慷慨让我吃。我不好意思吃,他说:“哎呀,吃嘛,‘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要在我们那儿,我请你吃大餐。哎呀,这鬼地方,什么也买不到,连起码的餐馆也没有……吃呀!”我仍然不好意思下箸——“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担心自己无钱回请。他把罐头向我面前一推:“客气什么,吃嘛!”接着继续抱怨:“哎呀,这鬼地方,不好,不好,水不好喝,饭菜难以下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你看,才多长时间,他妈的,我的牙齿都松动了,要掉了。”我说在试用期,用人单位试用你,你也可以“试用”单位,你可以提出回去。他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签合同,在这里要教两年。</p><p class="ql-block"> 老陈教两个班的高中物理。学校地广,教室之间、教室办公室之间以及宿舍、食堂之间,距离都比较远。老陈就花70多元买了一辆八成新的二手自行车,不论到哪儿,他腿一骗,脚一蹬,车子就驮他而去。上课亦如此,一手托教案,一手驾车,到教室门口,车子随便一丢,立正站好,整理衣襟,梳理头发,昂然进教室,那潇洒劲儿,用现在小青年们的话说,叫“帅呆”了,“酷毙”了!他还会拉小提琴,一有闲空就“吱吱呀呀”歪头耷瓜拉那他自己带来的小提琴。我是乐盲,不敢评论,也不敢恭维,但我往往就联想到家乡轧碾时,碾砣与碾轴因缺少油的润滑而发出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然而这仍然引得有些学生都极崇拜地远远张望。</p><p class="ql-block"> 原本我们聘请来的三位老师住一排宿舍,每人两间,一明一暗。我房间布置因陋就简,就学校配置的一张白木两抽屉写字桌,一张木板床,一个凳子,以及老乡张司务长给我盘的炉灶,用来冬天烧烧火墙(学校每人分配一吨煤炭),除此之外没什么陈设。相比之下,老陈的宿舍就“富丽堂皇”多了。他宿舍的四壁都用雪白的粉连纸裱糊,几幅字画悬挂得恰到好处,桌子铺以深紫色的桌布,床板被褥整洁,而且木板床与桌凳之间还有一华美拉帘,窗户虽有毛玻璃,他也悬挂上漂亮的窗帘。于是好多老师要到他宿舍串门,倒显得我的宿舍冷冷清清。不过,很快他的宿舍就少有老师光顾,据说前来串门的老师刚一离开,他就赶紧打扫一番,所以别人就不好意思来了。但他宿舍并不冷清,好多不看脸色的学生要到他宿舍来玩,特别是那些女学生到来,他会倾其所有,拿出零食让女孩子们吃,很卖力地拉小提琴,开心地享受女孩子们那种惊奇的赞赏。然后就很夸张地讲自己家乡的美,说杭州你们去过吗?哎呀,天下苏杭赛天堂!哎呀,那山那水……哎哟哟,说不尽的美哟!然后贬损塔里木水难喝、气候恶劣……我和老陈隔壁,但他从未到我宿舍串门,我也从不拜访他,这当然首先源于他说我“这小子是来混穷的,看这鸟样也不会教学”的话传到我耳朵里,内心便生芥蒂;其次便是看不惯他那种自恃“大城市来的”,对我这“农村来的”那种居高临下的鄙夷!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感觉老陈有点“那个”,具体“那个”是什么?——是对女学生们的那种特别的热情?亦或他的那句话还在我脑海里作祟?还是他身上那种虚张声势的造作?我真的一时说不清,道不明,反正见了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p><p class="ql-block"> 老吴和老陈不同,装束随便,衣服脱下来就堆墙角,积攒很长时间才洗。我到他宿舍串门,他往往就叹息,说这里的学生没礼貌,不懂事儿,明明给他们创造了学习雷锋的好机会,却视而不见。他讪笑着对我说:“王老师,你也不怎么样,你不会提示一下你班的那些女娃子,啊,”他努嘴指指那堆衣服,“帮帮忙嘛!”我说这怎么好开口?他说:“提示嘛,怎么开口你不会?你是教语文的呀!”我笑着摇头。“完了,完了,这点事儿都办不成,你可怎么在外边混?”接着,他转换话题,说他来塔里木是一个错误。“王老师,你知道不,我们厂的那些混蛋领导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一直不把咱老吴放眼里。不重用倒也罢了,还他妈排挤我、打击我。好啊,老子不伺候!一纸辞呈拍厂部主任办公桌上,王老师你猜怎么着?”他望着我。我茫然。他一拍桌子:“他妈的,领导们都傻眼了!哎——,都傻眼了!回过神来,立即向我赔礼道歉,说什么一向关照不周啊,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啊……我他妈一两句好话就能糊弄得了的?我,我昂然走出厂部办公室,头也没回啊,哈哈……”他倒背着双手,高昂着头在房间转了一圈,很是陶醉的样子。但看我并没有表现出他所希望的那种惊讶崇拜时,便愕然说:“你不相信?”我赶紧说:“信,信,我当然信。”他又继续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王老师,你是不知道哇,厂里为了挽留我,那说客一个接一个到我家,有我亲朋好友,也有领导家属……我离厂来新疆的前一天,你猜我们厂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仍茫然。他又一拍大腿:“他妈的工人不愿意了,堵住厂部门口说什么要放走吴总工程师,他们就罢工!”这回我真的惊讶了,说:“那你还走得了?”老吴很淡然地说:“我管他什么罢工不罢工……这不,我来新疆了!”我说,那你还后悔什么?“你不知道啊,很多厂子的领导知道我辞职,都争破头高薪聘请我,可我就想到大西北来看看风景,没想到条件这么差劲,也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除了漫漫黄沙,还是他妈的黄沙漫漫!”接着就嘀嘀咕咕说学校领导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话里话外埋怨学校数理化教研组组长没让他担任。</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老吴好像专门到我宿舍说事儿,神神秘秘努嘴老陈的宿舍,对我说:“这老小子要出事儿。”我说出什么事儿?他说出花花事儿。我笑笑,说这怎么可能呢?老吴就立马瞪大了眼睛,说:“这老小子有前科!现在还一肚子花花肠子。” 我说过去的事儿了,不能说明现在,更不能说明将来。他反驳我:“王老师,你这人就是太老实、太书生气,你不知道他来塔里木的目的?他因强奸判刑,出狱老婆和他离婚,他在杭州臭不可闻,再婚难上加难。听说塔里木条件艰苦,这里的人都想离开,他就想来这里‘捡漏’来了。”我说:“是么?”老吴以成竹在胸的语气说:“还是不信是吧?狗改不了吃屎,不信咱们就等着瞧!”(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