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百岁奶奶朱芳琴

闲情偶寄(原创)

<p class="ql-block">2007年奶奶在北京生活期间游朝阳公园</p> <p class="ql-block">倘若时光有刻度,今天该是奶奶第一百零五个年轮。1921年的中国风雨如晦,她作为六个孩子中的老三降生,童年时在二姑家生活的五年,恰如投进幽深宅院的一粒种子——杜斌承姑父的书香浸润,让这株幼苗在传统与开蒙之间生发出独特的气韵。这份早慧与通达,如同她日后裁剪玻璃时那般精准,将九十余年的人生切割出钻石般璀璨的剖面。</p><p class="ql-block">奶奶的美,是那种能让时光驻足的端庄。但比容貌更动人的,是她如大地般的慈悲。饥荒年间,她总在灶台边多留一碗粥给乞食者;邻里纠纷,她三言两语就能化干戈为玉帛。这种善良不是刻意的施与,而是她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如同呼吸般自然。</p><p class="ql-block">她的双手能创造奇迹。小镇上,“裁玻璃”这门需要几何头脑与胆大心细的手艺,竟被一位女子做到极致。那些年,她站在晶莹的玻璃前,铅刀划过透明材质的瞬间,仿佛不是在切割,而是在为光阴裁制新衣。镇川市场的商户们都认得这位女匠人,更令人惊叹的是,军用机场整栋住宿楼的玻璃都经她手丈量、裁切、安装。每当夕阳西下,她站在缀满玻璃窗的楼前,整座建筑便成了她最宏大的作品,折射出晚霞与一个女性不设限的人生。</p><p class="ql-block">爷爷的自行车修理铺里,常出现这样的景象:奶奶系着围裙,利落地补胎校圈,扳手在她手中如绣花针般听话。男人堆里的手艺被她悄然掌握,不是刻意争强,只是觉得“该会的就不能不会”。这种近乎本能的求知欲,让她在七十二岁那年完成了他人口中的“疯事”——亲手推倒老宅,重建家园。</p><p class="ql-block">2002年的那个春天,白发苍苍的奶奶成了真正的总工程师。她指挥工匠,核算物料,每个细节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当乡邻夸赞她管理有方时,她只是淡淡一笑:“理家与理工程,不都是一个‘理’字?”是啊,她这一生都在“理”——理清生活的困顿,理出日月的章法,理成四代人的依靠。</p><p class="ql-block">她养育了两个儿子,却永远记得那个在一岁半夭折的女儿。这份刻骨的痛楚从不见她提起,却让我们在每个清明看见她独自久坐的背影。她把对女儿未尽的爱,加倍倾注在我们四个孙辈身上。记得我幼时多病,她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手掌的温度穿过暗夜,成为我记忆里最安心的灯塔。</p><p class="ql-block">八十七岁高龄,她随我进京居住。在长安街的车水马龙间,在故宫的红墙金瓦下,她总是安静地看着,然后说:“这世界真大。”可她不知道,正是她这样的女性,用一双裁过玻璃、修过自行车、建过房屋的手,为我们撑起了比城市更辽阔的天空。</p><p class="ql-block">2012年12月21日,奶奶九十二岁的人生落下帷幕。那天,世界没有如预言般终结,只是我们的小世界失去了一颗恒星。整理遗物时,我们发现她珍藏的铁盒里,有她剪纸留下的花样,有裁玻璃画的线稿,还有重建房屋时密密麻麻的计算纸。这些泛黄的纸片,是一个普通中国女性最不普通的一生图鉴。</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站在她从未抵达的时空坐标上怀念她。她让我明白,女性的力量不在于声音的高低,而在于生命的韧度;不在于征服了什么,而在于创造过什么。她裁过玻璃的双手,裁剪过命运;她建过房屋的双肩,筑起过一个家族的脊梁。</p><p class="ql-block">倘若真有平行世界,在那个1921年出生的女孩或许会成为建筑师、工程师、企业家。但在这个世界里,她选择成为我们的奶奶——用九十二年的光阴证明:一个女性可以多么柔软又多么坚硬,多么传统又多么先锋,多么平凡又多么伟大。</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我知道,那是奶奶在告诉我们:她裁下的不只是玻璃,是月光做的衣裳;她筑起的不只是房屋,是用光阴修的殿堂。而她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女性如何在有限的天地里,活出无限可能的永恒榜样。</p><p class="ql-block">‍正如奶奶的侄儿五叔及三叔对奶奶的评价:三姑是我们人生的指路明灯,是指导我们做人做事的典范。</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85年奶奶与父亲在深圳居住期间外出喝下午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87岁的奶奶与孙女在北京生活期间坚持健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90岁那年奶奶我们给奶奶过寿,与她的孙子欢聚在榆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