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棵松树的静默

法宏

它站在那里，不是等待，也不是守望，只是一种极沉静的、已然完成了的站立。

它的枝干是青铜的，又像是铁的，带着一种被风雨与光阴反复锻打过的光泽，虬曲着，却坚实地向上，每一道皴裂的树皮，都是一篇无言的史书。

我仰起头，看那针叶。一簇簇，像是浓缩了的夜色，又像是无数柄墨绿的短剑，凛然地簇拥着，将呼啸的北风筛成一丝丝幽咽。没有妩媚的摇曳，只有一种凝定的姿态，仿佛在说：我便是如此了。

最动人的是它的孤寂。百花热闹地开过，又仓皇地谢了；杨柳以柔条媚人，如今也只剩得光秃秃的叹息。唯有它，在万物凋零的底色上，固执地铺展着那一方浓得化不开的绿意。这绿，不似春日的鲜嫩，而是一种苍郁的、近乎于黑的颜色，是汲取了霜雪与烈日之后的醇厚。它不与谁争，也无可与争。

风来了，别的树木发出哀鸣或怒吼，它的声音却是一种浑厚的沉吟，像是深潭的水波，缓缓地荡开去。那声音里没有惶急，只有一种与天地参商的、古老的智慧。于是我便觉得，我走近的并非一棵树，而是一位遗世的智者，它不用言语，便说尽了一切关于坚韧、关于从容的箴言。

我静静地立着，直到暮色将它的影子与山峦融成一片。我悄悄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而那满身的苍劲，却仿佛已移植了少许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