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订制的两张仿明代蕉林听雨古琴

兰州李磊吉他艺术

朋友托我定制两张仿明代蕉林听雨古琴，我便收拾出工作室中央的长木板，用铅笔轻轻勾出琴身轮廓。木屑随着刻线簌簌落下，像初秋的雨点敲在窗棂上。阳光斜斜地切进屋内，照亮了钳子、锯子和那口老旧的蓝柜子，也照见了我袖口沾着的陈年漆痕。

木料固定在台面，刨刀推过，卷起薄如蝉翼的木花。这料子是挑了许久的梧桐，纹理通直，声如幽泉。朋友说要“蕉林听雨”的意境，那琴面就得有几分疏朗之气，不能太满，也不能太枯。我一边琢磨一边在木料上标出凹槽位置，像在纸上写诗，字字斟酌。

锤子搁在木条下，黄漆柄磨得发亮，是我父亲留下的。每次用它轻叩琴胎，听那回音是否均匀，总觉得他在身后站着。这琴不是简单的复刻，而是把一段旧梦重新安放在当下。木条边缘已刨得圆润，像古画里卷起的云头。

电钻低鸣，砂光机轻抚过琴面，木屑如雪纷飞。我开了吸尘器，可总有些细末飘进角落，混着松香和漆灰，成了这屋子特有的气味。那台老式木工机沉默地立在背景里，像一位见证过无数器物诞生的老匠人。

其中一张琴的面板上，我特意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雕痕，形似蕉叶脉络。朋友懂琴，定会明白这并非瑕疵，而是“听雨”时的一声轻叹。整块木板纹理清晰，仿佛能听见风穿林梢的声音。工作室虽乱，却有种沉静的秩序，像未落笔的宣纸，蓄着万千气象。

两块木板并排躺着，一块已初具琴形，弧线流畅；另一块尚在凿孔，孔洞如星点分布。它们像是孪生兄弟，一个性情外放，一个内敛含蓄。我常在夜深时独自坐在这里，看它们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仿佛随时会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木板上的小孔是为纳音设计的，每一处都经过测算。我用夹具固定木料，反复测量共鸣腔的深度。木屑堆在台角，像积年的记忆。这活儿急不得，得像听雨一样，耐心等那滴水落进心潭。

又一块木板搁在台上，线条标记清晰，像是写满工尺谱的纸页。我用刮刀一点点修整边缘，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木头里沉睡的声魂。远处机器嗡鸣，电线垂落，可我的世界只剩下指尖与木纹的对话。

其中一张琴已嵌入木架，竖立如碑。浅色琴身温润如玉，仿佛被月光洗过。我退后几步端详，觉得它不只是器物，更像一位沉默的故人，等着被唤醒。

工作台上，乐器面板初成，切割痕如笔锋顿挫。锤子、刨子、锯子各安其位，像文房四宝陈列案头。我常想，制琴与写诗并无二致——皆是以心运手，以形载意。

台中央躺着一把长形工具，木柄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早已被岁月磨平。我戴上手套，继续打磨琴颈。每一道工序都像在续写一段失传的曲谱，无声，却有韵。

我在琴底刻下一行小字：“甲辰年冬月观法堂主亲斫”。黑字嵌在木纹间，古朴如碑拓。这不只是落款，更是一纸契约，与时光，与知音。

我低头专注地修整琴角，手里的刻刀稳而轻。蓝色储物架上工具齐整，木屑落在袖口也不去拂。朋友要的不是博物馆里的复制品，而是一张能真正“发声”的琴——有体温，有呼吸，有雨打蕉林的寂寥。

琴身上的凹槽已成型，红木条作衬，像是给静默的木头镶了一道血脉。我用手指轻抚过表面，想象它被拨动时的震颤。这不仅是手艺，更是把一段情绪封存进去。

深色漆面在灯下泛着幽光，像夜池倒映天幕。我用布蘸漆，一层层敷上去，每遍都需晾七日。朋友说，他想在雨夜抚琴，听那声音如何与檐滴应和。我便把这份期待，也调进了漆里。

琴身置于台面，漆光如镜，抹布、胶瓶散落一旁。红凳子静静立在右侧，仿佛等谁来坐。我常想，一张好琴，终将属于懂它的人——不是摆在厅堂炫目，而是在某个雨夜，被轻轻拨响。

黑色琴身卧在木台，金钉如星罗列。喷壶里装着特调的养护液，我每日轻拭一遍，如同照料一株老梅。它还未发声，可我已听见了——那声音穿过蕉林，落在檐下，敲在心上。

两张琴并排而卧，流线如卧蚕，漆面乌亮。金点缀其间，不张扬，却点睛。我用软布再擦一遍，看它们在光下微微泛青，像雨后初霁的天色。

两把琴胎已成，弧度如眉，打磨得温润如玉。我坐在一旁，看它们静卧如眠。朋友要的“蕉林听雨”，不在形，而在神——那是一种孤寂中的清欢，是喧嚣外的回响。

古琴置于木架，琴弦齐整，金点如星。绿瓶里是调漆用的生漆，布手套搭在台角。我轻轻拨了一下空弦，一声清响荡开，惊动了屋角的尘光。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雨，落在四百年前的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