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三乐哥 图:光哥</p> <p class="ql-block"> 贺州的夜,是被烟火气煨暖的。转过街角,便见“好再来”的灯牌亮着,黑底白字,倒像旧书里落了片月光。那“始于2002”的红字小牌,安安静静嵌在旁侧,二十年的光阴,竟也被这灯影焐得温软。</p> <p class="ql-block"> 灯箱上的菜色,黄焖鸡的浓油赤酱,猪杂汤粉的清鲜,还有生蚝在冰雾里泛着光,像把岭南的四时风味,都凝在这一方灯火里。</p> <p class="ql-block"> 石磨粉白如凝脂,是石磨与米粒缠绵出的细腻,在竹筛上晾得通透,卷起来像一轴未写的素笺。丢进滚汤里一焯,捞出来拌上蒜蓉酱,米香在齿间簌簌化开,软滑得让舌头都觉出了熨帖。</p> <p class="ql-block"> 红塑料椅随意摆着,倒有几分“把酒临风”的疏朗。推门进去,油烟气混着米香扑面而来——这人间烟火,原是最熨帖的清欢。</p> <p class="ql-block"> 在岭南小城贺州,这家粥铺便是一座道场。不必焚香沐浴,只需捧一碗筒骨粥,在吱呀作响的塑料凳上寻个平衡,老僧参禅般的意境便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店主老岑许是把日子过成了慢炖的汤,从2002年的晨光,熬到今夜的灯影,菜牌换了又换,却总叫人念着“好再来”这三字的妥帖。他熬粥的架势,活像一位固执的炼丹师,非要执煤炉文火,将一整座城市的晨曦熬出浆来。米粒在锅中浮沉,犹如文人仕途起落,最终都化作绵软的一团,倒应了那句“柔弱胜刚强”。</p> <p class="ql-block"> 筒骨粥的妙处,在于它深谙“无为而治”之道。骨头焯水后便交给时间,慢熬四五个钟头,直熬得骨肉分离,魂魄都化入汤里。米粒吸饱了骨脂,入口即化,回甘悠长,恰似中年人的脾性——外表是熬到火候的温和,内里却仍是筒骨般的硬核,藏着经年累月熬出的厚味。</p> <p class="ql-block"> 用吸管啜一口骨髓,那股滚烫的鲜甜猛地顶住上颚,那一刻,你忽然懂得了何为“至味无味”。这碗粥分明是用慢火煨就的生活真经,稠而不腻,淡而有味。</p> <p class="ql-block"> 石磨米粉配酸辣猪杂,是贺州人的“阴阳调和”。雪白的粉皮滑如绸缎,酸笋脆若春雷,猪杂嫩似豆腐,三者在碗中相遇,竟比一桌席面更懂得“和而不同”。</p><p class="ql-block">先喝粥,再吃粉,如同先读《论语》以养其胃,再观《庄子》以醒其神。这般吃法,是老街坊们心照不宣的章程,倒比那些饕餮盛宴更有智慧。</p> <p class="ql-block"> 晨光里的粥铺,是出微型人间喜剧。穿睡衣的妇人捧着搪瓷碗,勺子和碗沿碰撞的声响,能敲碎清晨最后一点朦胧;戴老花镜的阿公慢条斯理地挑着粥皮,动作之郑重,仿佛在揭开一页泛黄的家书;最妙是那些学生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偷瞄手机,嘴角还沾着一粒未来的葱花。</p><p class="ql-block">老板老岑立在灶前,脊背微驼如一张拉满的弓,二十年如一日地搅动着粥锅。问他秘诀,他用沾着米浆的围裙擦擦手:“火候到了,粥自然香。”街口的木棉花落了几回,他的话还是这句。</p> <p class="ql-block"> 如今城里新开了不少茶餐厅,冷气足,装潢亮,菜单印着英文。但贺州人还是爱挤在这方油腻腻的天地里,就着塑料凳喝粥。</p><p class="ql-block"> 或许因这碗粥里,熬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童年被烫到舌头后外婆吹气的焦急,是失恋那年尝出的一丝苦味,也是孩子第一声啼哭后,突然涌上心头的、安然的甜。你看那玻璃门内,碗筷相碰的声响,与街外的夜色融在一处,倒叫人想起林语堂先生说的,“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大抵便是这般,在一碗热汤粉里,寻得现世的安稳。</p> <p class="ql-block"> 真正的好粥,表面结的粥皮要薄如奸商承诺,一戳就破,但底下藏着厚味。二十年的老灶火,煨透了米粒,也熬淡了得失——这大概就是贺州人的“粥道”。判断一座城的底蕴,原不看高楼有几幢,端看凌晨四点,有多少盏这样的灯,在为晚归的出租司机和早起的清洁工人们,温着一碗浑厚的黎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