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过五十,烦重的体力劳动之余,仍是眷恋书桌旁那一扇小窗。窗外并无奇景,不过是远处的雁塔在光阴里独自兀立,塔上云卷云舒自成风景;近一点可以看见邻居家的一截灰墙,几株老树,墙根下野草闲花自开自落,树杈间麻雀时聚时散。然而这寻常的一方小小窗景,却成了我安顿浮生片刻的渡口。</p> <p class="ql-block">窗子不大,四四方方嵌在墙里,恰如一个现成的画框。框内光阴流转,似在演绎一段无始无终的水墨画。偶有风过,树影便在墙上婆娑作画,枝叶摇曳,墨影横斜,俨然一幅天然的写意。风歇时,枝柯的投影便凝在壁间,仿佛时间亦于此停驻了脚步。我常常凝视那斑驳的树影,看它无声地爬过墙壁,有时恍然之间,便觉得有一丝亲切感自心底生起;觉得那便是自己走过的远路,在光阴的墙壁上一点一滴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p> <p class="ql-block">书桌之上清茶微温,水汽袅袅升腾。杯口的水雾在光线里浮动,渐渐散入窗框框定的画面中,竟与树影、雀影浑然一体。望着望着,便觉得此身此心也如那缕轻烟一般,悬浮于半空,俯视着窗里窗外的光阴。曾经深信不惑之年当清澈如秋水,如今方知,困惑不过是生命旅途上更深的痕迹,如同窗外老树皴裂的树皮——那沟壑里累积的何止风霜,更有层层叠叠悬而未解的人生谜题。</p> <p class="ql-block">窗框如画,框住了风景,亦框住了思绪。忽而想起女儿幼时奔跑的身影,如同此刻窗外倏忽掠过的飞鸟,那样迅疾而充满力量。彼时的我,尚在人生的坡道上奋力攀爬,目光紧盯着高处,步履匆匆,何曾真正凝视过一棵树在静默中的站立?如今闲坐窗内,恍然惊觉:树皮的皱纹里,竟藏有大地最深沉的慈悲。它无言地吮吸着风霜雨露,将岁月沉淀为身上一圈圈宁静的印痕——这沉静的智慧,远胜过多少喧嚣的宣言。</p> <p class="ql-block">人到中年,渐渐懂得叔本华所谓“两条路”的真味。窗外是尘世奔竞的涛声,窗内是此心独守的岛屿。我偏爱这方寸之地的清寂,如檐下蛛网,只盛接属于自己的晨露与星光。此刻茶杯里的水汽仍在缭绕,窗框里的树影依然婆娑。我不必追问灵山在何方,也不强求解惑于天命。只安然闲坐,看光移影动,听时间如墙角空调的滴水,一粒粒地坠入心湖,漾开圈圈清明的涟漪。</p> <p class="ql-block">小窗如镜,照见浮云苍狗,亦照见鬓边星霜。桌上的清茶已凉,而窗外树影犹在壁间缓慢推移。这框中的光阴不紧不慢,自顾自地流转着,如同一种永恒而温柔的劝慰:不必追赶,亦不必穷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