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几日，心里颇不宁静。今日瞧着镜中牙齿上斑斑的垢渍，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洗牙事来——这牙上的污迹，原也是岁月与习惯一点一滴积淀下的！</p><p class="ql-block">朋友诊所的灯是乳白的，照得人有些恍惚。我是中午去的诊所，朋友的同事在旁边的隔间𣈱谈着国家大事和家常里短……我仰在椅上，张着嘴，竟像个待哺的雏鸟，又像露了软腹的兽，全然失了体面。那吸引器凉凉的，贴着舌根，便是一股子铁腥气；洗牙的钩子探进来，轻轻剥开牙龈的刹那，酸楚便从牙根深处漫上来，丝丝缕缕的，倒像江南梅雨天里墙根泛起的潮意。</p><p class="ql-block">最磨人的是那打磨器。在几颗已有些松动的牙上打着转儿，嗡嗡的，震得人脑仁也跟着颤。那酸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却又不是纯粹的痛，倒像是千百只蚂蚁在齿间忙忙碌碌地筑巢，教人抓挠不得。医生温言道：“用鼻子呼吸罢。”我试着一吸，空气是进来了，可那口气却似卡在喉间，怎么也呼不出去；胸腹间渐渐胀得难受，仿佛成了只吹得鼓胀的鱼鳔，下一刻便要迸裂似的。</p><p class="ql-block">待到终于能侧过头，吐出那积在口中的液体时——我不禁怔住了。那水里浮沉着些黑褐的物事，有的如碎屑，有的竟成片状，在瓷白的盥盆里，宛如一池清水中搅浑了的沉渣。这都是从我身子里出来的么？这许多年来，那些烟雾与茶汤，原是这样悄没声息地，在我齿间筑了巢，安了家，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望着那水流打着旋儿将污浊卷去，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人常说“涤荡尘垢”，原来不单是牙齿，便是这颗心，怕也积了太多不便示人的污迹了罢？只是不知可有那样一股活水，能将它也洗得这般干干净净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