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唯一</b></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拍在窗上，我正低头给锅里的排骨撇浮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着一身寒气的舅舅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胡子被风吹得凌乱，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布包，眼眶通红，好像刚哭过。</p><p class="ql-block"> “小燕，我……我被李强赶出来了。”他声音发颤，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锅里，连忙擦了擦手迎上去。舅舅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旧棉袄，手指冻得发紫，布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不用问我也知道，肯定是表哥李强又跟他闹了——这些年，李强两口子对舅舅非打即骂，嫌他老了没用，占地方，早就巴不得把他扫地出门。</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我在次卧铺了新被褥，给舅舅煮了碗热汤面。他一边吃，一边哭着说李强的不是，说自己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娶媳妇，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坐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安慰，心里又酸又气。舅舅是母亲唯一的哥哥，从小最疼我，如今他无家可归，我怎么能不管？</p><p class="ql-block"> “舅，你别难过，以后就住我这儿，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我握着他冰凉的手，语气坚定。</p><p class="ql-block"> 舅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p><p class="ql-block"> 这一住，就是十年。</p><p class="ql-block"> 十年里，我从一个刚工作的小姑娘，变成了已婚的妈妈；家里的房子换了新的，家具也添了不少，但舅舅的房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床单被罩我定期换，冬天提前铺好电热毯，夏天摆上他喜欢的竹凉席。每天早上，我会早起给他煮小米粥，配着他爱吃的咸菜；晚上下班回来，陪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他念叨年轻时的事。他身体不好，高血压、关节炎，我记着他的药什么时候该换，定期带他去医院检查，比记自己的事还清楚。</p><p class="ql-block"> 街坊邻居都说我孝顺，比亲女儿还亲。舅舅也总在别人面前夸我：“我这侄女，比李强那白眼狼强一百倍！”他眼里总带着愧疚，说拖累了我。我总笑着说：“舅，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里，李强只来看过舅舅三次。第一次是来要钱，说要给孩子交学费。舅舅把我给他的零花钱全塞给了他，他拿到钱就走，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第二次是过年，带着媳妇孩子来，进门就翻箱倒柜找吃的，吃完喝完，拍屁股就走，没给舅舅带点年货；第三次是舅舅生病住院，我给李强打电话，他磨磨蹭蹭来了，站在病房门口，没等十分钟就说公司有事，连医药费都没提一句。</p><p class="ql-block"> 李强走后，舅舅难过了好几天，坐在沙发上发呆，嘴里念叨着：“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却也只能劝她：“舅，别想了，有我呢。”</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舅舅心里早就认清了李强的真面目，会安安稳稳地跟我过一辈子。可没想到，一场拆迁，彻底打破了这十年的平静。</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进门就看到舅舅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小燕，小燕！”他见我回来，连忙站起来，把纸递到我面前，“老房子要拆迁了！补偿款有一百二十万！”</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那张拆迁通知，也替他高兴：“太好了，舅！这下你以后的养老钱就有着落了！”</p><p class="ql-block"> 舅舅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嘴里不停念叨着：“是啊是啊，一百二十万呢……”</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几天，舅舅像是变了个人，每天都给李强打电话，语气里满是期待。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安慰自己，或许她只是想跟儿子分享这个好消息。</p><p class="ql-block"> 直到拆迁款到账的那天，舅舅把我叫到客厅，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小燕，”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拆迁款下来了，一百二十万，我……我打算都给李强。”</p><p class="ql-block">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舅，你说什么？都给李强？你自己呢？”</p><p class="ql-block"> 舅舅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抠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小：“他是我儿子，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这钱不给他给谁呢？再说，他之前对我不好，也是因为手头紧，有了这钱，他肯定会变好的，以后也能给我养老……”</p><p class="ql-block"> “养老？”我看着他，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舅，这十年，是谁在照顾你？是谁在你生病时陪你住院？是谁给你端茶倒水？是我！李强呢？他除了要钱，还做过什么？你把钱都给他，他真的会给你养老吗？”</p><p class="ql-block"> 我的声音有些激动，十年的付出，像一场笑话。我不是图他的钱，我只是想不通，十年的陪伴，竟然抵不过一个从未尽过孝的儿子的一句空头承诺。</p><p class="ql-block"> 舅舅抬起头，眼里带着愧疚，却还是坚持：“小燕，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这辈子都欠你的。可他是我儿子，我不能不管他……这钱给他，他就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以后就会孝顺我了……”</p><p class="ql-block"> “说不定？”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笑声里带着十年的委屈和失望，“舅，你等了他十年，他什么时候对你好过？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他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根本不会记得你的好！”</p><p class="ql-block"> “我不管！”舅舅突然提高声音，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钱必须给他！”</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心里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十年的收留，十年的付出，在他眼里，终究抵不过“父子”这两个字。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p><p class="ql-block"> “好，”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你有这么个‘孝子贤孙’，那你就回去跟他团聚吧。”</p><p class="ql-block"> 说完，我转身走进卧室，拿出早已为他收拾好的行李——其实在他频繁给李强打电话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结局，提前把他的东西整理好了。</p><p class="ql-block"> 我把行李放在他面前，看着她：“舅，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走了。”</p><p class="ql-block"> 舅舅看着地上的行李，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像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小燕，你……你真的要赶我走？”他声音发颤，眼里泛起了泪光。</p><p class="ql-block"> “不是我赶你走，”我看着她，语气冰冷，“是你自己选的。你选择了你的儿子，那就回去找他吧，我这里，不缺一个心里只有儿子的舅舅。”</p><p class="ql-block"> 舅舅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不舍、慌乱，还有一丝难以置信。那眼神，像是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慢慢割着，却又让我彻底清醒。</p><p class="ql-block"> 我不再看他，转身走进厨房，把锅里炖好的鸡汤关火。那是我早上特意给他炖的，想让他补补身体，可现在，没必要了。</p><p class="ql-block"> 舅舅沉默了很久，终于拿起地上的行李，一步一挪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分明透着一丝愧疚，更多的是惊恐和担忧……</p><p class="ql-block"> （姜琝华2025年10月2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