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U护工_回来是人5

黄勇

从效果来说，CCU病房就像看守所的号子一样。

里面的人都出不去。看守所困住的是人的肉体，期望能改造人的灵魂。

CCU困住的同样是人的肉体，期望能拯救是人的肉体和灵魂。

我从一眼望出去，对面就是234床，1床从我换了以后，还一直没有人，成了王师傅晚上睡觉的专用床。

除了2床受刑讯的老头，34床的病人一天24小时都像沉默的羔羊。

CCU里的护士就像看守所的管教，管教在号子里拥有无上的权利，CCU里的护工虽然也拥有健康的身体，但我后来躺在病床上，可以自由的思维的时候，我对护工王师傅说，如果让我作你的工作，用不了一个月，也许十天，我就能从护工变成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护工要经受的，会有两大折磨。

第一是对病人的生活护理，伺候躺在床上的病人的吃喝拉撒是最简单的基础关，八张床位的病房，基本都会有七个人。帮助病人大小便，统计小便数量，是护工的最简单工作，我经常看见王师傅举着病人尿壶，抬到眼睛的高度。观察刻度，然后再纸上记下相应的时间数量。

当然熟练的王师傅也不用看那么细，估摸一眼大概就知道，这一点，渣三姐就一直很差，不仅很难看清楚数量，甚至还经常捅娄子。

我后来和王师傅说，王师傅，这医院里，观察便壶你要是第二，没人没敢说第一。这便壶里是别的可能还不行，只要是尿，王师傅瞄一眼就知道是150还是200。

乐观的王师傅嘿嘿一笑，有些骄傲。

对于234床不能动的病人，要定时的给他们翻身，擦身体，我最受不了的，是看到护士和王师傅给他们去痰。问题就在我对面，我即使扭开脸，那声音我也堵不住。

34床病人不会主动叫，只有护士上下往喉咙里捅管子的呼噜声，那么长的管子，自己想象一下都不可忍受，2床的病人不仅仅有捅喉咙时的呼噜声，还会发出那瘆人的哀嚎，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牛犊，母牛突然去世，牛犊嗅着母牛的身体发出的哞哞的声音。

极致的哀伤和疼痛。

每天都会有，特别吃饭睡觉前，每每这时候，我就想，要是2床自己有选择的能力，他一定会马上离开人间，一刻都不会迟疑。

如果是生不如死，这人间有什么可留恋。

我想护士和王师傅那时候也许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但更多的，他们是麻木了。

已经没有共情，或者说不能共情。

相比起这个活，伺候病人的大小便反而并不难过了。

每天早上要给全体病人洗脸，擦一遍身子。

要给插着胃管的病人配营养液，打进去。

各种各样的清洁和给需要的病人提供及时的响应。

比如要经常给我去医院门口拿各种各样的外卖。

我没有见过王师傅和其她的护工能坐在一个角落里休息五分钟。

晚上十点大灯才会关掉，第二天早上六点就有清洁工来打扫病房。理论上护工是24小时护理，是没有休息时间的，可护士们也都知道，护工也是人，半夜一般有事护士会处理，也有刚来的病人半夜叫护工的。这并不是没有。

我没有问过王师傅一个月挣多少钱，可我有一次听到他打电话和外包公司要工资，按天算，大概两周的，应该是每天190元。这点钱，不够在附近租房的。

病房里的所有病人都要交的。

但分到护工手里只有这么多，我问王师傅，那如果没有这么多病人呢，王师傅说，病人少了，那我们就不能在病房呆着了，要等着公司派活，只能在医院等着。

那晚上呢？我问。

晚上就睡在医院的椅子上。

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没活的时候，他们没地方去，否则挣的钱交完住宿费啥也落不下。

因此有活干，能每天在CCU病房呆着，晚上能休息一会，王师傅就已经很高兴了。

王师傅是山西临汾人。我听到他和杨二妹说，我们隰县有个小西天，非常有名的。

小西天我是听说过的，黑神话悟空的取景地，明代建筑，全国文保。

可是当所有人都奔着那千佛塑像造成的视觉震撼去观赏的时候，躺在病床的我，和鬼门关一步之遥，又在这病房感受着这人间炼狱。

我再想我们的先人给我们营造的那千佛世界。

药师佛、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毗卢遮那佛和弥勒佛‌。

佛是普渡众生的，人间本苦，最起码现在和这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