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两端的迷局（短篇小说）

潘世远

屏幕两端的迷局 一、咖啡香里的试探 三月的雨丝斜斜地织着，赵云艳把办公室的窗推开条缝。潮湿的风裹着楼下咖啡馆的焦糖香气涌进来，落在摊开的教案上，把"宋词鉴赏"四个字洇得微微发皱。手机在桌角震动时，她正用红笔圈出"两情若是久长时"里的"久"字，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晕成朵小小的乌云。 是唐小龙发来的消息。微信头像还是去年报课时用的证件照，寸头，嘴角抿得很紧，眼神却像没遮拦的阳光，亮得有些晃眼。他是她线上文学课的学生，年初刚满二十四岁，总在课后追着问些课本外的问题——从"柳永的词里藏着多少家妓院"到"李清照改嫁算不算失节"，每次都能把她问得哭笑不得。 "我亲爱的小老师，有没有想我啊？" 赵云艳指尖划过屏幕，指甲上的奶茶色甲油蹭掉了一小块。她想起昨天直播课结束时，唐小龙在公屏发的"老师今天的口红颜色像樱桃酱"，当时她没敢回，只匆匆关了麦。此刻窗外的雨敲在玻璃上，噼啪声里混着咖啡馆的风铃响，像谁在耳边轻轻呵气。 "又有咖啡？哈哈。"她回了句，故意岔开话题。办公桌上的马克杯还剩半杯冷掉的拿铁，是早上肖华春顺手带的，杯壁印着"星辰教育"的logo，边角被磨得发亮。 "咖啡吃多了睡不着，也不想我。" 唐小龙的消息来得又快又急，带着点没藏住的委屈。赵云艳对着屏幕笑了笑，拿起马克杯抿了口，苦涩漫过舌尖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去年线下交流会，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攥着本翻烂的《人间词话》，轮到他提问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赵老师，您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是不是真的有人会爱到发疯？" "哈哈哈，这个意思，不就是……明知道……"她敲到一半停住了。雨突然大了起来，打在窗台上溅起水花，模糊了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那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灰西装，低马尾，和唐小龙口中"像樱桃酱"的形象判若两人。 "那你过来，我陪你一道喝咖啡，让你兴奋，把你灌醉。" 这句话像颗滚进咖啡杯的糖，瞬间化在心里，甜得发腻。赵云艳的手指悬在"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上，看见那行字一点点冒出来，又一点点消失，最后定格成这句带着酒气的邀约。她想起上周唐小龙说自己在精神病院做护工，负责给重症患者喂药，"他们眼里的世界都是碎的，像摔在地上的镜子"。 "我过不去，得上班。"她回复时，特意加了个敲键盘的表情。办公室里很静，只有肖华春的打印机在嗡嗡作响，打印纸滑出来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 "那改天，好好的陪你，千万次的拥抱你，千百次的吻你，享受人生的甜蜜。" 赵云艳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把手机倒扣在教案上，红色的墨点正落在"忍把浮名"的"浮"字上，像滴没擦干净的血迹。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声，孟晚秋抱着摞资料走过，白衬衫领口别着银质书签，那是去年教师节赵云艳送的，刻着"一寸光阴一寸金"。 "赵老师，下午的教研会资料。"孟晚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倒扣的手机，嘴角弯了弯，"唐小龙又给你发消息了？" "嗯，问点诗词的事。"赵云艳的声音有点发虚。 "那孩子眼睛亮，就是太直。"孟晚秋帮她理了理教案，"上次他问我'同性恋算不算违背天道'，被我骂了顿，现在见我就躲。" 赵云艳想起唐小龙总在课上说"孟老师像冰山"，忍不住笑了。孟晚秋走后，她把手机翻过来，唐小龙的消息还在继续跳： "那你同意让我拥抱，吻你嫩嫩的唇，我的小宝贝，爱死你了，我的好女人，小可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对面的玻璃幕墙镀上层金箔。赵云艳盯着"嫩嫩的唇"四个字，突然觉得脸上发烫，伸手摸了摸，唇膏果然被刚才的咖啡蹭掉了大半，露出原本的唇色，粉得像三月的桃花。 二、玉米症与冰山 下午两点，赵云艳在洗手间补口红时，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镜子里的女人涂着正红色，比早上的奶茶色张扬许多，眼角的细纹被遮瑕膏盖得严严实实，却在笑起来时依然会浮现——那是去年离婚时哭出来的，孟晚秋总说"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压玉症好了"她对着屏幕敲字，故意把"抑郁"打成错别字。去年冬天她因为重度抑郁休过长假，是孟晚秋每天给她发笑话，肖华春隔三差五送排骨汤，才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你啊？我是心理医生，可帮你解决。" 唐小龙的消息带着点小得意。赵云艳对着镜子挑眉，想起他说过自己辅修过心理学，"考了证的，虽然没正经用过"。洗手台的水滴在手机壳上，晕开片深色，那是儿子画的奥特曼，边角已经卷了毛边。 "哈哈哈，我有玉米症。"她故意胡扯，指尖在屏幕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那就把你压在身下，让你兴奋，猛烈的冲击你，直到你叫停。" 口红膏体突然在唇峰断了截。赵云艳盯着这句话，耳边仿佛响起精神病院的铁门声，唐小龙说过那种声音"沉闷得像棺材盖合上"。她想起他描述的重症患者，"有的会突然尖叫，有的会整天抱着枕头说那是他老婆"，此刻屏幕上的文字，像那些失控的情绪，带着破笼而出的野性。 "哈哈，跟姐玩欲擒故纵吗？"她回得尽量轻松，却在"姐"字上多敲了个感叹号。镜子里的正红色唇膏有点凶，她用指腹蹭了蹭，晕成自然的咬唇妆，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倒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样子。 "让你流水，有感觉了吧，你受不了啦？" 赵云艳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指甲掐进掌心。走廊里传来肖华春的声音，她在跟谁打电话："……对，赵云艳状态好多了，上周还跟我去逛街了呢……"肖华春的大嗓门总是自带扩音器，此刻却像道屏障，把那些露骨的文字挡在洗手间里。 "哈哈"她只回了两个字，把手机塞回口袋。补好的口红在嘴角留下点痕迹，像偷吃樱桃时蹭到的汁。 "我会让你天天快乐，压着你打，让你离不开我。" 走出洗手间时，这句话正映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和外面的蓝天白形成诡异的对比。孟晚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她，手里拿着杯热可可："教研会推迟到三点，给你带的，加了双倍糖。" "谢啦晚秋。"赵云艳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对方的手，冰凉的，像她总穿的白衬衫。 "唐小龙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孟晚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口红颜色不错。" "就聊点诗词。"赵云艳抿了口热可可，甜得喉咙发紧。 回到工位时，手机又震了。唐小龙发了串省略号， followed by："你难受啦？都怪我。是不是叫你不知怎么抉择了，感觉我在勾引你？还是你真心愿意？" 赵云艳点开相册，翻出张早上拍的玉兰花。雨刚停时，办公楼前的玉兰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像谁的眼泪。她把照片发过去，没打任何字。 "说话，不要发图片，这样会表达不完整，看不懂，想我天天缠你不放？还是你天天来馋我？" 唐小龙的消息像连珠炮，带着点被惹恼的急躁。赵云艳看着那张玉兰花照片，突然觉得那花瓣像孟晚秋的白衬衫，干净得近乎冷漠。她想起昨晚孟晚秋躺在身边说的话："云艳，别玩火，那孩子太年轻，眼里的光会烧人。" "把孟老师介绍给你"她敲完这句话，又补了句"不会的"，自己也不知道在否定什么。 "你老是提孟老师？我爱的是你，不是她，我跟她没有交集，跟你有。她有家庭了，你是单身。" 赵云艳的手指悬在"单身"两个字上。去年离婚后，她确实在平台资料里填了"单身"，却没说自己还带着个七岁的儿子。手机相册里有张上周拍的全家福，她和儿子站在孟晚秋两边，三个人笑得像朵盛开的三叶草——那是肖华春非要拍的，说"咱们仨就是新时代的桃园三结义"。 "我也有家庭。哈哈，忘了我吧！"她发完这句话，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窗外的玉兰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向地面，像谁撕碎的情书。 三、家庭与谎言 下午四点，赵云艳在直播间调试设备时，手机在桌下震动。唐小龙的消息冲破静音模式，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你不是说你单身嘛，忘不了你。" 她盯着屏幕上的自己，正红色唇膏在打光灯下有点刺眼。今天要讲李清照的《声声慢》，备课笔记上写着"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七组叠字写尽孤苦"，此刻却觉得那些字都在嘲笑她。 "昨天有家的，和孟老师。"她回得飞快，像在掩饰什么。身后传来孟晚秋的声音，她在跟肖华春讨论下周的公开课："……我觉得讲《牡丹亭》吧，杜丽娘的'情至'很适合现在的年轻人……" "你不是说孟老师是男的吗？你怎么又和孟老师粘在一起了？" 赵云艳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孟晚秋是男的？记忆像团被猫抓乱的毛线，突然想起上个月唐小龙问"孟老师是不是很凶"，她随口答了句"比男人还倔"，没想到被他记成这样。 "一直都在一起呀，哈哈。"她发了个大笑的表情，手指却在发抖。孟晚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披肩："直播间空调太足，披上点。"她的指尖擦过赵云艳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孟老师究竟是男是女？还是阴阳人？"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直播间的暖光。赵云艳看着孟晚秋转身的背影，白衬衫下摆掖在卡其色裤子里，利落得像把出鞘的刀。她们合租三年，从最初的同事变成家人，孟晚秋的儿子喊她"赵妈妈"，她的儿子叫孟晚秋"孟爸爸"，肖华春总说"你们俩活成了连体婴"。 "女孩子啊！"她回复时，孟晚秋正弯腰帮她捡掉在地上的备课笔记，发梢扫过她的手背，带着淡淡的雪松香——那是孟晚秋常用的香水，赵云艳说"像雪山顶上的石头"。 "那你和她搞同性恋呀？她比你大还是小？搞同性恋的女人，对男人不会感兴。" 消息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断的录音。赵云艳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起第一次带孟晚秋见父母时，母亲悄悄拉着她说"你们俩走太近了，别人会说闲话"，当时她只觉得可笑，现在却被唐小龙的话钉在原地。 "她对你感兴趣，哈哈哈。"她强装镇定，发了个调侃的表情。屏幕上的自己笑得有点僵硬，打光灯把眼下的泪沟照得很清楚，像两条浅浅的河流。 "要不把我的小师弟介绍给她。" 唐小龙的消息带着点赌气的认真。赵云艳突然想起他说过的小师弟，"在精神科实习，总被患者骂神经病"，忍不住想象孟晚秋和那个年轻人见面的场景——冰山撞火山，大概会炸得很热闹。 "可以有。"她回了句，随手点开肖华春发来的消息："晚上聚餐别忘了，肖哥带了好酒。" "你怎么知道她会对我感兴趣？我跟她也没有聊过。" 赵云艳看着屏幕，突然觉得唐小龙的头像有点模糊。她起身去倒水，路过孟晚秋的工位时，看见她正在看唐小龙的听课记录，眉头皱得很紧："这孩子笔记记得倒认真，就是批注太吓人了——'怎一个愁字了得'后面写'不如做爱做的事'。" "她说喜欢你这种类型啊，以前肖华春老师就说了你，我们都认识你。"她把孟晚秋的话添油加醋地发过去，指尖在"肖华春"三个字上顿了顿。肖华春是公司的元老，看着她们几个从青涩走到现在，总说"云艳像水，晚秋像冰，合在一起才是江湖"。 "肖华春老师蛮好的。" 唐小龙的消息带着点难得的温顺。赵云艳想起上次线下交流会，肖华春拉着唐小龙喝酒，两人聊得投机，最后唐小龙抱着肖华春的胳膊喊"肖哥"，被孟晚秋拍了视频存在群里，备注是"大型认亲现场"。 "哈哈"她回了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窗外的天渐渐暗了，写字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星。 "但是我喜欢你，你比较天真无邪。孟老师从来就没和我聊过，她怎么会跟我搞暧昧？我心里只有你，再跟她搞暧昧，不就成了花心大萝卜啦，那你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花心男人吧。肖华春老师是比较真诚的，我很敬重她，你跟她关系好吗？" 唐小龙的消息像篇小作文，密密麻麻挤满了屏幕。赵云艳看着"天真无邪"四个字，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给儿子讲睡前故事，说"真诚的人眼睛里有星星"，儿子指着绘本上的小熊说"像唐小龙哥哥吗"——她从没跟儿子说过唐小龙的名字，大概是说梦话时漏了嘴。 "都还挺好，认识几年了。"她回复时，孟晚秋走过来关掉了她的直播设备："别发呆了，肖华春在楼下等咱们呢。" 四、同居与躲避 傍晚六点，肖华春的车停在写字楼楼下。赵云艳坐在副驾，孟晚秋坐在后排，车载音响里放着《牡丹亭》的唱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唐小龙发来的："都住在一起吗？带我向她问好。还是与她平台上交流，不在一起？你在家工作，还是在公司工作？疫情期间公司都给每个老师家里安装了设备，好多老师都是在家里电脑上上网课的，不用到公司去，在网上授课，其实在不在公司都一样，只要好上课就行。" 赵云艳把手机屏幕转向孟晚秋，后者正对着后视镜补口红，豆沙色，和她的白衬衫很配。"这孩子查户口呢？"孟晚秋挑眉，"告诉他咱们住一个小区，免得他胡思乱想。" "别逗他了。"肖华春转动方向盘，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孩子看着开朗，其实心思重，上次跟我喝酒，说他爸在他小时候就跳楼了，因为抑郁症。" 赵云艳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唐小龙总说"我见不得人不开心"，想起他描述精神病院的患者时眼里的光，突然明白那些露骨的文字背后，藏着怎样的孤独。 "又不说话了？想和你聊，你又躲着我？" 唐小龙的消息像根软刺，扎得她心里发痒。车停在火锅店门口，肖华春熄火时说："别想了，吃顿好的比啥都强。" 等位时，赵云艳看着手机屏幕，唐小龙的头像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星。孟晚秋拍了拍她的手背："要不回一句？免得他睡不着。" "忙！"她只回了一个字，把手机塞进包里。火锅的热气模糊了镜片，肖华春正在说新招的实习生："……小姑娘挺机灵，就是太害羞，让她讲段《关雎》，脸比关公还红……" "整天不把我放在心里，你忙吧！" 手机在包里震动，赵云艳没敢拿出来。孟晚秋夹了片毛肚给她："七上八下，刚好。"毛肚在麻酱里滚了圈，裹着芝麻粒，香得让她暂时忘了屏幕那头的焦灼。 "哈哈哈"她对着热气腾腾的锅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沾了点水汽。 "你不重视我，我就找肖华春老师了，你舍得把我让给别人？" 这句话像片冰扔进滚汤里，瞬间激起涟漪。赵云艳的筷子顿在半空，毛肚掉进锅里，溅起的油星烫在手上，有点疼。肖华春正聊得兴起，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孟晚秋眼疾手快地抽了张纸巾递过来，指尖在她烫伤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烫着了？肖华春，叫服务员拿点冰块来。"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静，却在转身时瞪了眼肖华春，"都怪你，聊得太投入，不知道提醒着点。" 肖华春讪讪地笑："我的错我的错，这就去。" 赵云艳没心思管手上的灼痛，手机在包里震得更急了，像有只小兽在里面乱撞。她悄悄摸出来，屏幕上挤满了唐小龙的消息： "肖老师会不会觉得我烦啊？""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像精神病院那些人一样" 最后这条消息像根冰锥，扎得她心口一缩。她想起唐小龙描述患者时说的"他们只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抓起手机回了句："没有，你很好。" 发送键刚按下去，肖华春就举着杯冰块回来了，孟晚秋接过杯子，用纸巾裹着冰块敷在她手背上："别玩手机了，再烫出泡来。"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赵云艳低声说。 "能有什么不对劲？"孟晚秋挑眉，"年轻人不都这样，爱胡思乱想。想当年你跟你前夫刚认识时，不也整天盯着手机等消息？" "那不一样。"赵云艳嘴硬，心里却泛起酸意。她想起前夫最后一次家暴时，自己躲在洗手间里，也是这样盯着手机，盼着有人能发条消息来，哪怕只是个表情。 火锅吃到一半，唐小龙又发来消息："我在你家楼下。" 赵云艳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孟晚秋凑过来看了眼，眉头瞬间皱紧："他怎么知道你家住哪？" 肖华春也凑过来，看清消息后沉默了几秒："我去吧，你们俩先吃。" "别。"赵云艳按住他的胳膊，手心全是汗，"我自己去。" 小区楼下的路灯昏黄，唐小龙站在玉兰树下，穿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像只折翼的鸟。 "你怎么来了？"赵云艳的声音有点抖。 唐小龙抬起头，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我就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给你带的，我妈做的酱牛肉，她说吃了对伤口好。" 赵云艳接过纸包，触手温热，像揣了只小兔子。 "对不起啊，"唐小龙挠了挠头，帽檐滑下来，露出额头上的疤，"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刚才在精神病院值完班，脑子有点乱，就想来看看你窗户亮没亮灯。" 那道疤很明显，像条红色的蚯蚓。赵云艳突然想起肖华春的话，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 "以后别这样了。"她轻声说，"要找我可以发消息，我会回的。" 唐小龙的眼睛更亮了："真的？" "真的。" 他咧开嘴笑了，额头上的疤也跟着动，像活了过来："那我明天还能问你诗词吗？关于'生死契阔'的。" "嗯。"赵云艳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跑开，连帽衫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 回到火锅店时，孟晚秋正对着她的手机皱眉。 "他发的什么？"赵云艳问。 "没什么。"孟晚秋把手机还给她，"就说'晚安，赵老师'。" 赵云艳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唐小龙十分钟前发的："肖老师说你喜欢吃甜的，我明天带蜂蜜蛋糕给你。" 她抬头看向肖华春，对方正埋头苦吃，嘴角沾着芝麻酱，像只偷吃东西的熊。 五、蜂蜜蛋糕与旧伤疤 第二天早上，赵云艳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唐小龙蹲在门口的玉兰树下，怀里抱着个蛋糕盒，像只等主人回家的狗。 "赵老师早。"他站起来，眼睛亮得像晨露，"我妈四点就起来做的，说放了桂花蜜。" 蛋糕盒上印着家小作坊的名字，赵云艳认得，在老街深处，开了快三十年。她去年带儿子去买过，老板娘总爱说"我家小龙啊，从小就爱吃这口"。 "进来吧。"赵云艳接过蛋糕盒，指尖触到他的手，冰凉粗糙，像常年握着什么硬东西。 办公室里，孟晚秋正在打印教案，肖华春在泡咖啡，看见唐小龙进来，突然咳嗽了两声："小唐来啦，正好，尝尝我新买的咖啡豆。" 唐小龙的耳朵瞬间红了，局促地站在门口，像棵没长开的白杨树。 "他是来送蛋糕的。"赵云艳把蛋糕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金黄的蛋糕上撒着桂花，甜香漫了满室。 "赵老师先吃第一口。"唐小龙递过把小叉子，眼神里的期待快要溢出来。 赵云艳叉了块放进嘴里，桂花蜜的甜混着鸡蛋的香，像回到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她突然想起儿子昨天还吵着要吃蛋糕，便把盒子往唐小龙面前推了推："你也吃，剩下的我带回去给孩子。" 唐小龙的眼睛暗了暗，又很快亮起来："你儿子喜欢吃？我明天再让我妈做，她会做巧克力的。" 孟晚秋"噗嗤"笑了出来："你这孩子，倒像个送外卖的。" 唐小龙没接话，只是看着赵云艳吃蛋糕，嘴角一直翘着。赵云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却发现他凌晨三点发了条朋友圈："月亮好亮，像赵老师的眼睛。"配图是张拍歪了的夜空。 "对了，"赵云艳想起昨晚的事，"你额头上的疤……" 唐小龙下意识地捂住额头："哦，这个啊，小时候跟人打架弄的。"他说得轻描淡写，手指却在疤上反复摩挲。 肖华春突然插进话："小唐，下午有空吗？帮我搬点书，上次从旧书市场淘的，太重了。" "有空！"唐小龙立刻答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云艳，"赵老师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去，那里有很多旧诗集。" 赵云艳想起儿子的作业还没签，刚想拒绝，孟晚秋却碰了碰她的胳膊："去吧，我帮你带签，正好我也想去淘本《牡丹亭》的线装本。" 旧书市场在护城河边上，铺着青石板的小巷弯弯曲曲，像条藏着秘密的蛇。唐小龙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穿来穿去，跟每个摊主都打招呼，叔叔阿姨叫得亲热。 "他常来。"孟晚秋凑到赵云艳耳边，"你看摊主看他的眼神，像看自家孩子。" 在个卖线装书的摊子前，唐小龙蹲下来翻找，后脑勺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发黄。赵云艳突然发现他脖子后面有块浅色的疤，像片褪色的树叶。 "那是烟头烫的。"肖华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他爸弄的，喝醉了就拿他撒气。" 赵云艳的呼吸猛地顿住。唐小龙正好回过头，举着本《漱玉词》笑："赵老师你看，这个版本的注释很全！" 他脖子后面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白，像条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六、精神病院的月光 周五下午，赵云艳接到唐小龙的电话时，正在给儿子讲《静夜思》。 "赵老师，你能来一趟吗？"唐小龙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307床的老爷子又闹了，说要找他老伴，我怎么劝都没用。" 307床的老爷子赵云艳见过，上次去送捐赠的图书时，他正抱着本《婚姻法》念叨："我跟秀兰还没离婚呢。" "我马上到。"赵云艳挂了电话，给孟晚秋发了条消息，抓起包就往外跑。 精神病院的走廊很长，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尿骚味。唐小龙坐在307门口的椅子上，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的抓痕。 "他把粥泼我身上了。"唐小龙笑了笑，眼里却没光，"说我是骗子，说秀兰早就跟人跑了。" 赵云艳想起老爷子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的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像朵向日葵。 "我来吧。"她深吸一口气，推开307的门。 老爷子正坐在床上哭，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赵云艳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像哄儿子那样轻轻拍他的背："张大爷，我是赵老师，给您带了本新诗集，里面有写'执子之手'的。" 老爷子慢慢止了哭，抬起布满皱纹的脸："你认识秀兰吗？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赵云艳翻开诗集，"她托我给您带句话，说等您病好了，就去护城河边上的柳树下等她，像年轻时那样。" 唐小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 等赵云艳哄睡老爷子出来时，唐小龙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孤单的感叹号。 "谢谢你。"他说。 "你早就知道该怎么做，"赵云艳走到他身边，"你只是需要个人帮你说出口。" 月光落在唐小龙的额头上，那道疤泛着银光。他突然说："我爸跳楼那天，也是这样的月亮。他说我是个累赘，说我妈就是被我累死的。" 赵云艳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那里的抓痕还在渗血。 "后来我就去学了心理学，"唐小龙的声音很轻，像月光在流淌，"我想知道，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也想告诉他们，不是他们的错。"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中，赵云艳听见他说："赵老师，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变成我爸那样的。" "我知道。"她轻声说。 七、玉兰花开 四月的玉兰开得正好，赵云艳的儿子每天上学都要捡片花瓣夹在课本里。唐小龙送来的蜂蜜蛋糕换了花样，有时是豆沙馅的，有时是枣泥的，每次都用那个印着小作坊名字的盒子装着。 "我妈说想请你吃饭。"这天，唐小龙把蛋糕盒递给她时，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就家常菜，不麻烦的。" 赵云艳看着他额头上的疤，突然想起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她点了点头："好啊，正好带儿子认认门。" 唐小龙的家在老街深处，院子里种着棵玉兰树，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毯子。他妈妈是个矮胖的女人，系着蓝布围裙，见了赵云艳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常听小龙提起你，说你教他好多诗词呢。" 堂屋里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面放着本翻烂的《唐诗三百首》，封面上有行娟秀的字："赠小龙，愿你心有明月。" "这是我妈写的。"唐小龙挠了挠头，"她走之前总说，要多读书，心就不慌了。" 饭菜很简单，炒青菜，炖豆腐，还有盘酱牛肉，跟那天他送来的一模一样。唐小龙的妈妈不停给赵云艳的儿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这孩子瘦的。" 席间，唐小龙的手机响了，是精神病院打来的，说307床的老爷子又在找秀兰。 "我去吧。"唐小龙站起来。 "我跟你一起。"赵云艳也站起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唐小龙突然说："赵老师，你知道'生死契阔'后面是什么吗？" "与子成说。"赵云艳接道。 "那'执子之手'后面呢？" "与子偕老。" 唐小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睛亮得像院子里的玉兰："那我们……能做到吗？" 赵云艳看着他额头上的疤，想起他妈妈写的那句话，轻轻点了点头。 风吹过玉兰树，花瓣落了他们一身，像场温柔的雪。远处传来精神病院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歌声，是307床的老爷子在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赵云艳笑了笑，拉起唐小龙的手，他的手心很烫，像揣了颗向阳而生的心。 八、月光下的坦白 从精神病院出来时，月光已经漫过住院部的屋顶。307床的张老爷子终于肯睡了，临睡前攥着赵云艳送的那本诗集，嘴里还在念叨“秀兰明天就来”。唐小龙帮他掖好被角，转身时眼圈有点红。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唐小龙沿着医院的林荫道慢慢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草地，惊起几只萤火虫，“上周他偷偷把存折塞给我，说要是秀兰来了，让我转交给她，密码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赵云艳想起那本泛黄的《婚姻法》，突然明白有些执念从来不是病，是刻在骨头上的念想。她从包里掏出块巧克力，是早上给儿子准备的，塞到唐小龙手里：“甜的，吃点。” 唐小龙剥开糖纸，巧克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赵云艳，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个鼓足勇气的感叹号：“赵老师，我其实……不是辅修心理学。” 赵云艳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是这里的患者。”唐小龙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深潭，“三年前吞了半瓶安眠药，被送进来抢救，后来就留在这里做护工，算是……自我救赎吧。” 晚风吹过树梢，蝉鸣突然停了。赵云艳看着他小臂上的抓痕，想起那些露骨的文字，想起他脖子后面的烟疤，突然像拼拼图一样，把所有碎片都凑齐了。 “我爸走那年，我刚考上大学。”唐小龙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里带着自嘲，“他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我就站在楼下，手里还攥着录取通知书。邻居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爹妈，我就真的信了。” 巧克力在嘴里化了，甜得发苦。赵云艳想起自己离婚那天，前夫摔门而去时说的“你这种女人，谁跟你过谁倒霉”，突然很想抱抱眼前这个大男孩。 “后来我就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哭。”唐小龙抬起头，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片碎海，“医生说我是重度抑郁，伴有焦虑发作。有次看到你讲《声声慢》，说‘怎一个愁字了得’，突然觉得有人懂我。” 所以他报了她的课，所以他追着问那些刁钻的问题，所以他用那些笨拙又露骨的话试探——他只是想确认，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接住他所有的破碎。 “对不起。”唐小龙的声音有点抖，“那些话……吓到你了吧？我有时候控制不住，就像老爷子说胡话一样，脑子里的念头自己往外冒。” 赵云艳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上的疤。那里的皮肤已经平整，却像个永远醒着的伤口，提醒着他走过的荆棘路。“你记不记得李清照写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轻声说，“她也经历过国破家亡，可她没让自己烂在泥里。” 唐小龙的眼睛亮了亮。 “你的疤不是耻辱，是勋章。”赵云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像那些打不倒我们的，终将让我们更强大。” 萤火虫又飞了回来，绕着他们打转。唐小龙突然笑了，像个解开数学难题的孩子：“赵老师，你讲诗词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那是因为你在看。”赵云艳也笑了。 走到医院门口时，唐小龙突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赵云艳手里。是枚玉兰花瓣做的书签，被压得很平整，边缘还沾着点桂花蜜的香。 “我妈教我的，说把喜欢的花压成书签，就能留住春天。”他挠了挠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有儿子，有工作，我……” “唐小龙。”赵云艳打断他，把书签放进包里，“明天早上，我想吃你妈做的巧克力蛋糕。” 唐小龙愣住了，随即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哎！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她做！” 看着他蹦蹦跳跳跑向公交站的背影，赵云艳突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其实都在等一个愿意陪你慢慢走的人。 九、肖华春的酒杯 周一早上，赵云艳刚到办公室，就看见肖华春和孟晚秋凑在一起嘀咕。肖华春手里举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看见她进来，突然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坦白从宽，周末是不是跟小唐约会了？” 孟晚秋翻了个白眼：“就你嗓门大。”她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这是家长委员会捐的图书，你跟小唐联系下，看看什么时候送过去。” 赵云艳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的硬质封面，突然想起精神病院的阅览室。上次去的时候，书架上摆的大多是缺页的旧书，有本《唐诗宋词选》甚至少了“婉约词”整个章节。 “我下午去吧。”她说，“正好带儿子去认认门，他总问精神病院是不是像城堡。” “我跟你一起。”孟晚秋放下手里的教案，“顺便看看那个307床的老爷子，上次听你说，他跟我外公一样，总把护士当老伴。” 下午三点，肖华春开车送她们去精神病院。赵云艳的儿子坐在安全座椅上，怀里抱着本《小王子》，那是唐小龙昨天特意送来的，扉页上写着“送给小宇：愿你永远有颗童心”。 “小唐这孩子，心细。”肖华春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那本书，“他小时候总往我家跑，我妈蒸了馒头，他能揣两个就跑，说要给住院的爸爸送去。” 赵云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她想起唐小龙妈妈说的“他爸清醒的时候，总把肉埋在他碗底”，突然明白，那些破碎的家庭里，也藏着没说出口的温柔。 唐小龙在医院门口等她们，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个向日葵徽章。“这是患者手工课做的。”他指了指徽章，“说看到太阳花，心里就亮堂。” 阅览室里，几个患者正围着书架翻书。307床的张老爷子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本《婚姻法》，旁边坐着个穿病号服的年轻姑娘，正给他读“夫妻间有相互扶养的义务”。 “那是502床的小林，”唐小龙低声说，“重度焦虑症，以前是律师，发病的时候总念叨法条。” 赵云艳的儿子跑到小林身边，举起手里的《小王子》：“姐姐，这个讲的是星球上的玫瑰。” 小林愣了愣，慢慢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你知道吗？玫瑰也需要被温柔对待。”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肖华春和孟晚秋在给书架分类，唐小龙在教患者折千纸鹤，赵云艳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所谓正常与不正常，不过是世人给世界贴的标签。 离开时，张老爷子突然拉住赵云艳的手，把那本《婚姻法》塞给她：“秀兰说，这个你用得上。” 赵云艳的眼眶有点热。她想起自己离婚时，孟晚秋也是这样把《妇女权益保障法》拍在她桌上：“别怕，有法律撑腰。” 车开出医院大门时，肖华春突然说：“晚上来我家吃饭，我炖了排骨。”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唐小龙，“小唐也来，让你阿姨教教你怎么给赵老师写情书，别整天‘压在身下’，吓死人。” 唐小龙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赵云艳笑着捶了肖华春一下，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唐小龙偷偷攥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十、玉兰树下的约定 肖华春家的厨房总是热热闹闹的。他爱人系着围裙在炖排骨，肖华春在旁边剥蒜，时不时被嫌弃“剥得太慢”。孟晚秋坐在客厅翻菜谱，赵云艳的儿子趴在她腿上，看她画蛋糕的样子。 唐小龙站在厨房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肖华春的爱人笑着拉他进来：“会包饺子不？小时候看你总在我家蹭饺子吃。” 唐小龙的耳朵红了：“会……会一点。” 赵云艳靠在门框上看他笨拙地捏饺子，馅总从皮里漏出来，像只撑破肚皮的小肥猪。她想起第一次在线上见他，他问“爱到发疯是不是病”，当时觉得这孩子荒唐，现在才明白，那是他鼓足勇气的求救。 “小唐啊，”肖华春的爱人把一盘包好的饺子放进冰箱，“你赵老师是个好女人，就是以前受了委屈，你得好好待她。” 唐小龙的头点得像捣蒜：“我会的！我每天给她做蛋糕，陪她看诗词，她不开心了我就……” “就给她讲精神病院的笑话？”孟晚秋端着盘水果走进来，笑着接话，“上次你说那个患者把袜子当领带系，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大家都笑了，唐小龙却突然红了眼圈：“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麻烦，谁靠近谁倒霉。是赵老师让我知道，我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排骨的香味漫了满室。肖华春端起酒杯：“来，为了我们家云艳，也为了小唐，以后都好好的！”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赵云艳看着唐小龙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玉兰树下他问“我们能做到吗”，现在她可以肯定地回答：能。 吃完饭，唐小龙主动要求洗碗。赵云艳站在厨房门口看他，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银边。 “下周有个患者家属交流会，”唐小龙突然说，“你……能来吗？就当是帮我个忙，讲讲诗词里的爱情，他们总觉得生病的人不配谈感情。” 赵云艳想起张老爷子的《婚姻法》，想起小林说的“玫瑰需要被温柔对待”，点了点头：“我来讲《牡丹亭》吧，讲杜丽娘怎么为爱重生。” 唐小龙的手猛地顿住，水珠从指尖滴下来，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转过身，眼睛亮得像藏了整片星空：“赵老师，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赵云艳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是你让我知道，有些伤口，是可以被温柔抚平的。” 客厅里传来肖华春和孟晚秋的笑声，夹杂着儿子的吵闹声。厨房的水龙头在滴水，滴答，滴答，像首温柔的诗。 十一、《牡丹亭》的新生 患者家属交流会那天，精神病院的活动室被布置成了小型课堂。唐小龙在黑板上写了“情至”两个字，粉笔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赵云艳穿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讲台上，身后的投影幕布上是《牡丹亭》的插画——杜丽娘躺在梅花树下，脸上带着羞怯的笑。 “‘情至’是什么？”她看着台下的患者和家属，“是杜丽娘为了梦中的爱人，死了都要回来；是张大爷揣着存折等秀兰，一等就是三十年；是小林在病床上背《婚姻法》，相信爱能战胜一切。” 307床的张老爷子坐在第一排，手里攥着赵云艳送的诗集，听到“张大爷”三个字，突然站起来：“我等了她四十年！不是三十年！” 大家都笑了，笑声里没有半点嘲讽。 唐小龙站在角落里，看着赵云艳讲“游园惊梦”，讲“冥判”，讲“回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衣裳。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听她讲课，她讲“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当时他觉得这是骗人的，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爱，能穿越生死，能跨过疾病，能让每个破碎的灵魂，都找到回家的路。 交流会结束后，小林拉着赵云艳的手说：“赵老师，我想出院后重新考律师证，帮像张大爷这样的人维权。” 张老爷子把存折塞给唐小龙：“小龙，帮我存着，等秀兰来了，我要跟她补办婚礼。” 赵云艳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讲的不是《牡丹亭》，是每个普通人心里的那点执念与勇气。 唐小龙送她到医院门口时，玉兰树的花瓣又落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银质的书签，跟孟晚秋领口那个很像，只是上面刻的不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请肖老师帮我设计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这个比‘压在身下’好听。” 赵云艳接过书签，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得发烫。她想起那些露骨的文字，那些笨拙的试探，那些藏在疯癫背后的温柔，突然明白，爱从来不是完美的诗，是带着瑕疵的真诚。 “唐小龙，”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我们去领证那天，就带张大爷一起吧，让他看看，爱真的能战胜一切。” 唐小龙的眼睛瞬间红了，像个被糖果甜到的孩子。他用力点了点头，伸手紧紧抱住她，白大褂的袖口蹭到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远处传来活动室的歌声，是张老爷子在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赵云艳靠在唐小龙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所谓新生，不是忘记过去，是带着伤疤，依然敢爱，依然相信，依然期待明天的太阳。而她和他，就像《牡丹亭》里写的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屏幕两端的试探，走到玉兰树下的约定，终将把这“一往而深”，过成细水长流的日子。 作者简介潘世远，1968年7月出生于文化底蕴深厚的家庭。他是一位在多领域绽放光彩的艺术家。在文学领域，自1985年开启创作之路，作品累计达200余万字。体裁丰富，涵盖长篇小说、小小说、散文、诗歌等。长篇小说如《放风筝的女人》《莫问天涯路——一个退伍老兵的另类江湖》等，展现深厚功底与对人性、社会的洞察。小小说《狗娃》《金蛋》等构思新颖，散文《走访江宁佘村潘宅古建筑群》等笔触细腻，诗歌《晨》《漆桥》等富有意境。作品散见于《扬子晚报》《今古传奇》等40多家报刊杂志。在艺术领域，他精通书画、雕塑，国画作品风格独特，以山水画技法表现当代战争题材令人耳目一新；书法临摹瘦金体与金农漆书形神兼备；雕塑作品《老山魂》等内涵深刻。他还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等，身兼多职，在文化艺术道路上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