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再提

雨的影子

<p class="ql-block">  正如某人所唱,人生过半,惊觉一些往事被丢在风中,不想再提。但有些人有些事总让你觉得要记一记,不然心中总觉得有缺憾,担心哪一天会淡了他们,忘了和他们相关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我的外公和外婆是两个特别和蔼的老人。漫画里,有着圆圆面颊,弯弯笑眼,嘴巴因为笑容有点合不拢的老爷爷老奶奶就是他们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外公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妈排行老大。从我妈开始看对象起,外公外婆找女婿的忠旨就是“离近些”。我妈在黄圩街南边一里多远帮自己安了个家,外公外婆的家在街北一里多远。我的四姨迁古说:念中学时,放学一回家就被外婆撵去我家帮忙,因为她大姐要生了。妈妈也回忆生我时家里没东西烧火,几个姨连夜用小推车推了几盘外公码好捆好的玉米芯子送到我家;月子里没什么吃的,外婆蒸了几锅粗面饼子对付过来了。这些事都不在我的记忆中,她们不提,我都不会知道。</p><p class="ql-block"> 对外公外婆家最早的记忆是三间朝南的草屋和两间向东的锅屋,围着一片当时觉得挺大的大场,大场的西南角有草堆,猪圈,屋后还有一片菜园子。我妈在家排行老大,所以和我平辈的嫡系姨姐妹兄弟中我也是老大,老大通常会被当成宝。某个夏天的晚上,不晓得哪个姨留我在她们家过夜。前半夜是美好的,天热,几个姨在大场上铺了张凉床,还挂了蚊帐,地上也扔了两张席子,点了干菖蒲熏蚊子。后半夜不知怎的我就到了床下,我三姨说我醒来大哭不止要回家,外公外婆让她们连夜送我。没法子,几个姨抱着我连夜穿过当时黄圩中学前面那段有点瘆人的空地送我回家。记忆中我在他们家过夜只有这一次,那时我大约两三岁左右。</p><p class="ql-block"> 我在黄圩中心小学念了一年左右的书,我家在小学校南偏东,外公外婆家在小学校北偏点西,中间还隔着那条我上面提过的黄圩街。五姨,六姨比我大四五岁,算是我学姐,放中学她们会带我回家吃午饭。如遇小街逢集,我必去集上找外公。外公基本都在一个叫“粮食行”(hang)的地方,帮买卖双方过秤,收取点中间人费用。不要小瞧这个行当,那时没电子秤,买卖双方又不一定信得过对方的秤,他们需要一个双方都信得过的人来称斤两,算价钱。那个信得过的人就是“开行的”。从记事起外公就是“开行的”,每到逢集就早早抱着他的大秤杆子和一根扁担上街,秤杆子称重量,扁担抬买卖的物品。外公是个忠厚的人,一生做事老少无欺,不偏不倚。</p><p class="ql-block"> 放学后走亲戚混午饭的我,会顺道拐到开行的外公那儿。不需多说,他会笑眯眯的递给我五分或一毛钱,有硬币,有纸币,我可以用它们买我想买的东西。那时一根油条加一块烧饼大概也就四分钱。</p><p class="ql-block"> 在他们家我最喜欢吃的菜是炒青蕃茄,那时的青蕃茄就是没熟的蕃茄,等不及它们长红就要进锅,炒的时候会放点碱,外公说可以减少毒性,那时不知道有没道理,反正吃过许多回,除了美味没有其它了。</p><p class="ql-block"> 三间草房后的小菜园是那时的我最惦记的,里面会有当季的瓜果蔬菜。我念得最多是小香瓜,只是那时的瓜没那么肯坐果,一棵香瓜结不了几个,大的比拳头大些,小的只有拳头大,还会有歪瓜。只要季节对,只要我去,外公外婆基本都会到瓜田里走一圈,翻一遍香瓜叶子。</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随爸爸到另一个地方念书,这些事情就不常有了,下面姨家的弟弟妹妹也逐渐长大,成年后有一次提起这些往事,他们说他们也有许多类似的经历。外公说他不吃生冷东西,包括瓜果。我这一生与他相处的时间里真没见过他吃瓜果和冷饮,他种的瓜果都是为家里小孩种的,很少卖。</p><p class="ql-block"> 舅舅年轻时在无锡当了多年的兵,有一年探亲回来带了一些稀奇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方便面,就这么用开水一泡,弯弯曲曲的面条,无需火煮,等等就能吃了。这是孝敬外公外婆的,我跟着沾光,吃到人生的第一袋方便面,对味道没丁点记忆了,但小院里聚集许多人的场面还依稀记得。草房的门楣上贴有“光荣人家”的字幅,那是国家发的,外公外婆一直很珍惜。</p><p class="ql-block"> 外公住了两次县医院,一次是因为想要用石磙子压些芦苇编张席子,摔倒了,胯骨断了,那时他己八十多了。我们去医院看他,问他疼不疼,他笑眯眯地说:乖啊,不疼不疼。我妈说他就是老痴子,怎么会不疼呢?外公手挺巧的,他会用芦苇编各式东西,编得最多的是能卖钱的篮子,筐,和我同辈的姨家兄弟姐妹不少拥有过量身定制的篮子或筐,都是外公做的。</p><p class="ql-block"> 外公第二次住县医院是因为突发的脑梗,半夜里外婆觉得不对劲,喊他他不说话。送到医院人没知觉了,有呼吸,几个姨在重症监护室看到他,说他面色红润,就像睡着了。几天后外公安详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告别他时,我翻看多年前我弟开车带他们去陈家港游玩时的照片,泪流不止。外公这一生没远行过,从黄圩到响水到陈家港可能是最远的了。</p><p class="ql-block"> 外公的离世对外婆影响很大。搀扶一生的人走了,我妈和我的姨们努力想要陪伴她,隔三差五有人去她家,隔三差五有闺女接她回去住。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拒绝。她喜欢在二姨家短住,不用爬楼,太阳好,一天可以拄着小拐棍房前屋后走好多遍。</p><p class="ql-block"> 在我妈家小住时,我妈和我分享了许多她的事。她看电视,只看《穆桂英挂帅》,反复看,看反复;她喝牛奶只喝温的,为此我爸特意去老街买了保温的水瓶,帮她温牛奶;她记得所有孙辈重孙辈的小名,会挨个问他好不好,她好不好,他和她好不好。</p><p class="ql-block"> 我妈说外婆一直带着外公的小照,不管去哪,都贴身揣着。外公走后的第一年清明,她等不及儿女带她去,一清早自己拄着拐棍,走过一段很长的旷野,去看外公,那时她己接近九十了。去年暑假,二妹和我送外婆去盐城小六姨家住了一个多月。在那里,外婆在离家最远的地方住了她这一生住的最高的楼。</p><p class="ql-block"> 舅舅家的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己知的这几代人中没有这样的基因,看着满地跑的双生子,三妹和我谈论这件事。突然记得外公外婆生前对计划生育的看法:都是奔着生来的,不能打掉!大善之人有大福,大概如此吧。</p><p class="ql-block"> 那一日早上在教室和同事谈话,对面楼顶有一只鸟在叫,叫得急促又长时间,好像催我出去看一看。我出去了,隔空看着它,它又叫了一会才飞走。外婆就是那天夜里走的,在外公走后六年。</p><p class="ql-block"> 在黄圩小学念书的时间里,记得一张语文试卷,卷上第一大题是根据读音写汉字,“傍晚”的“傍”我写错了部首,得了九十九分,那是小小年纪里既想雀跃,又有点遗憾的时刻。那时不知道这种时刻人生还会有很多。虽然外公外婆都是九十多走的,重孙重孙女都见着了,送他们的队伍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心中的不舍总是言语难尽。</p><p class="ql-block"> 用以上文字记我生命中不舍淡忘的一些往事和人。许多事时过多年,发生时我还小,不甚准确,但都是我此时的记忆,这一刻我如实书写。</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日子里我要对外公外婆最放不下的人一一他们的女儿,女婿再好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