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夏讯（短篇小说）

潘世远

江浦夏讯 六月的江浦像被泡在蜜罐里，黏稠的热空气裹着栀子花的甜香，黏在人胳膊上，一蹭就是层薄汗。林诺娜坐在“墨香书斋”靠窗的藤椅上，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书页上的铅字被阳光晒得发暖，连带着她写满批注的钢笔尖，都泛着点温热的光。书店老板老李趴在柜台上打盹，老花镜滑到鼻尖，算盘珠子散在一边，像撒了把碎银子。 手机在桌角“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万达岚”的名字时，林诺娜正盯着稿纸上一句没改完的对话发呆。她指尖沾了点汗，在手机壳边缘蹭了蹭才接起：“岚姐，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诺娜，姐这不是遇到难事了嘛。”万达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点急切的喘息，像是刚跑过步，“你跟姬雪梅熟，对吧？我有个朋友的孩子，还有一年大学毕业，学的印刷专业，今年暑假想在浦口找个单位实习一年，你帮着联系下她的印刷厂，行不行？找你才算找对人，换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林诺娜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姬雪梅她确实认识，江浦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前几年开印刷厂时，还来书店印过文化宣传册，可去年冬天听老李说，姬雪梅把印刷设备卖了大半，转做葫芦文化了。“岚姐，我跟姬总也就见过三四次，不算特别熟，而且……”她弯腰捡蒲扇，指尖碰到冰凉的地面，才想起要把话说清楚，“我听说她那边早不搞印刷了，现在主要做葫芦雕刻，不知道还招不招实习生。” “你也认识姬主席啊？”万达岚的声音里透着惊喜，语气一下子热络起来，“管她做什么呢，你先帮问问呗！那孩子家长都快急哭了，找了好几个单位，不是要工作经验就是不招实习生，就指望你这层关系了。” 挂了电话，林诺娜把蒲扇放在桌沿，看着窗外被晒得发白的街道。偶尔有辆电动车驶过，车筐里的西瓜用网兜兜着，晃出点青绿色的影子。她翻遍通讯录，才在“工作往来”分组里找到姬雪梅的号码——那还是去年印宣传册时，姬雪梅亲手写在便签上的，她存进手机后，就没再打过。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半分钟，林诺娜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姬总，您好，我是墨香书斋的林诺娜，之前跟您合作过宣传册印刷。” “林老师，稀客啊。”姬雪梅的声音很沉稳，背景里隐约能听到“沙沙”的雕刻声，像是刻刀在葫芦上走纹路，“找我有事？” “是这样，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学印刷的，想找个实习单位，听说您之前开印刷厂，想问问您那边还有合适的岗位吗？”林诺娜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纹。 听筒里沉默了两秒，接着传来姬雪梅温和的笑声：“林老师，真是对不住。我这印刷厂去年就转型了，现在主打葫芦文化，设备卖了九成，工人也辞退了一大批——之前还有七八个人管印刷，现在就剩两个师傅帮忙打理葫芦仓库，确实没实习岗位了。” 林诺娜的心沉了下去，像是被泼了盆凉水，连带着身上的燥热都消了些。“抱歉啊姬总，我不知道您这边转型了，打扰您了。” “没事，都是为孩子的事，我理解。”姬雪梅的语气很客气，“要是孩子对葫芦文化感兴趣，倒可以来工作室看看，但实习的话，确实帮不上忙。” 挂了电话，林诺娜看着手机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心里犯起了难。万达岚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现在却连个准信都给不了，她怕电话那头的人失望。 纠结了十分钟，林诺娜还是拨通了万达岚的电话。“岚姐，我问过姬总了，她那边早就不做印刷了，现在做葫芦文化，工人辞退得差不多了，就剩两个人，确实没实习岗位。” “怎么会这样啊？”万达岚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还跟孩子家长打包票，说肯定能成。那孩子住哪儿呀？本来想着在江浦实习，离家近点，现在可怎么办？” “我也没想到会转型这么彻底。”林诺娜叹了口气，蒲扇在手里转了个圈，“姬总说要是孩子对葫芦雕刻感兴趣，可以去看看，但跟专业不搭边，估计也用不上。” “葫芦雕刻有什么用啊？孩子学的是印刷！”万达岚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急躁，“那他住哪呢？江浦江浦那边有集体宿舍吗？有的话，哪怕岗位差点也行啊，总比没地方去强。” “姬总那边没有宿舍，她说就两个人，哪用得着宿舍啊。”林诺娜把蒲扇放在桌上，指尖在稿纸上划出浅浅的印子，“而且她刚辞退了一大批人，怎么可能再招人呢？实习岗位是真没有。” “那就租房子啊！”万达岚的声音里带着点急火，“实习不都有工资吗？三个月试用期，哪怕比厂里工人低些，后面总能涨上去，租个小单间也够了吧？” 林诺娜愣住了，她没想到万达岚会这么说。“岚姐，关键是没岗位啊，就算租了房子，孩子去哪上班呢？”她顿了顿，想起自己跟姬雪梅不熟，又补充道，“我跟姬总交情不深，连微信都没加过，这次贸然开口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追问下去，怕是不合适。” 听筒里静了下来，只有电流的“滋滋”声。过了一会儿，万达岚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失落：“姐知道你尽力了，可那孩子真的不容易，家里条件不好，就指望实习攒点经验，明年好找工作。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跟家长打包票了。” 林诺娜心里也不好受，她看着老李还在打盹，突然想起什么，推了推他的胳膊：“李叔，醒醒，问你个事。” 老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咋了诺娜？天还没黑呢，催我关门啊？” “不是，”林诺娜把万达岚朋友孩子找实习的事说了一遍，“你知道江浦还有哪家小印刷厂在招人吗？最好是招实习生的。” 老李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笔记本，翻了两页：“江浦东头有家‘诚信印刷厂’，老板姓王，之前印对联找过我。规模不大，但活儿不少，去年还跟我念叨缺个整理文件的。我给你他的号码，你问问。” 林诺娜赶紧把号码记在稿纸空白处，拨通了电话。“王老板，您好，我是墨香书斋的林诺娜，老李介绍的。” “林老师啊，有事您说。”王老板的声音很粗犷，背景里能听到机器的“轰隆”声，像是印刷机在运转。 “我有个朋友的孩子，学印刷的，想找个实习单位，您那边招实习生吗？”林诺娜的声音比刚才放松了些。 “招啊！”王老板的声音一下子亮了，“正好缺个帮忙核对订单、整理样品的，实习生就行。工资不高，试用期一个月两千，干得好三个月后涨到三千五。就是没宿舍，得自己解决住宿。” 林诺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声音都带着笑意：“住宿没问题，孩子可以租房子。那明天让孩子过去面试，方便吗？” “方便！让他直接来厂里，我在车间等他。”王老板爽快地答应了，还把地址发了过来。 挂了电话，林诺娜第一时间打给万达岚，语气里藏不住的开心：“岚姐，有好消息！江浦东头有家诚信印刷厂，招实习生，明天就能面试，试用期两千，后面还能涨，就是得自己租房子。” “真的？”万达岚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带着点不敢相信的激动，“太好了诺娜！我这就跟孩子家长说，明天一早就带孩子过去。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姐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都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林诺娜笑着说，看着窗外的阳光，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第二天一早，林诺娜陪着孩子和家长去了诚信印刷厂。厂子在一个老旧的厂房里，门口堆着几摞牛皮纸，机器的轰鸣声从车间里传出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油墨香。王老板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个订单本，见他们来了，赶紧迎上来：“是林老师介绍的吧？快进来，我带你们看看车间。” 孩子跟着王老板进了车间，眼睛里满是好奇，手指忍不住碰了碰旁边的印刷机。家长拉着林诺娜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真是麻烦您了，要是没您帮忙，孩子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没事，正好赶上王老板招人。”林诺娜笑着说，看着孩子跟王老板讨论印刷工艺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面试很顺利，王老板让孩子明天就来上班，还安排了个老工人带他。离开印刷厂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家长非要请林诺娜吃饭，被她婉拒了：“您还是留着钱给孩子租房子吧，以后有需要再找我。” 下午，万达岚特意提着一篮桃子来书店，非要塞给林诺娜：“这是我老家种的，甜得很，你尝尝。这次真的谢谢你，要是没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朋友交代。” 林诺娜接过桃子，拿出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岚姐，你别跟我客气。其实刚开始我也没把握，还好老李知道王老板，不然我也帮不上忙。” “还是你上心。”万达岚坐在藤椅上，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之前我总觉得，找关系就能办成事，没想到姬雪梅那边转型了，差点耽误了孩子。以后我也得改改这毛病，不能总想着走捷径。” 林诺娜看着她，想起自己写小说时的经历——刚开始总想着快点写完投稿，结果被退了好几次，后来沉下心打磨细节，才慢慢有了起色。“其实做事跟写小说一样，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有时候看似走不通的路，转个弯就有新机会了。” 万达岚点了点头，指着窗外不远处的葫芦文化园：“听说姬雪梅的葫芦园弄得不错，有空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给你写小说提供点素材。” 林诺娜眼睛一亮，她正想写个关于传统手艺的故事。“好啊，等我把手里的稿子改完，咱们就去。” 夕阳西下时，万达岚走了，林诺娜坐在藤椅上，看着篮子里的桃子，又看了看桌上的手稿。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凉爽，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她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下新的开头：“江浦的夏天很长，长到能装下无数个等待与希望，就像那间小小的印刷厂，在老旧的厂房里，藏着一个年轻人的未来……” 笔尖在纸上滑动，留下工整的字迹，像一串串珍珠，串联起这个夏天里的温暖故事。林诺娜知道，生活或许会有不期而遇的难题，但只要愿意多走一步、多问一句，总有解决的办法，就像江浦的夏天，再热，也会有晚风带来清凉，有桃子带来甜意，有新的机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作者简介潘世远，1968年7月出生于文化底蕴深厚的家庭。他是一位在多领域绽放光彩的艺术家。在文学领域，自1985年开启创作之路，作品累计达200余万字。体裁丰富，涵盖长篇小说、小小说、散文、诗歌等。长篇小说如《放风筝的女人》《莫问天涯路——一个退伍老兵的另类江湖》等，展现深厚功底与对人性、社会的洞察。小小说《狗娃》《金蛋》等构思新颖，散文《走访江宁佘村潘宅古建筑群》等笔触细腻，诗歌《晨》《漆桥》等富有意境。作品散见于《扬子晚报》《今古传奇》等40多家报刊杂志。在艺术领域，他精通书画、雕塑，国画作品风格独特，以山水画技法表现当代战争题材令人耳目一新；书法临摹瘦金体与金农漆书形神兼备；雕塑作品《老山魂》等内涵深刻。他还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等，身兼多职，在文化艺术道路上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