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玉的客愁（原载联谊报）

陈大新

旅泊、客船的描述，在唐人诗篇中经常出现，有名者如张继《夜泊枫桥》之“如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又刘言史《夜泊润州江口》之“千船火绝寒宵半，独听钟声觉寺多”。而李群玉五言律《旅泊》云：“摇落江天里，飘零倚客舟。短篇才遣闷，小酿不供愁。沙雨潮痕细，林风月影稠。书空闲度日，深拥破貂裘。”表现了旅泊的细节，读来更觉漂泊之苦。

诗作于秋天，“摇落江天里，飘零倚客舟”：草木摇落，本已添愁，何况飘零江天，独倚客船。诗人开首便倍写旅泊凄恻。“短篇才遣闷，小酿不供愁”：吟诗读书，借酒浇愁，都不管用。“沙雨潮痕细，林风月影稠”：写旅泊途中景物，沙雨潮痕，林风月影，那样不是伤感之物？诗人从节候到日常再到风景，无不突出一个“愁”字。并将愁绪一步步地推向了内心的深处。尾联“书空闲度日，深拥破貂裘”，连用两个典故。“书空”：东晋殷浩主持北伐失败，被贬为庶民，居信安，日常以手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殷浩与桓温齐名，是当时的青年才俊，遭遇挫折，竟一蹶不振了。“破貂裘”典出《战国策.秦策》苏秦游说秦王失败，貂裘破敝，穷困潦倒。作者在旅泊之中，发生这些感慨与愁闷，且想到了殷浩和苏秦。诗人又有一首《早鸿》，观其意境，应是旅泊时的作品之一：“木落波浪动，南飞闻夜鸿。参差天汉雾，嘹唳月明风。野水莲茎折，寒泥稻穗空。无令一行侣，相失五湖中。”可以参读。

李群玉，字文山，约生活于公元808—862，澧州（今湖南）人。早有诗名，为人性情淡泊，大和初（828）亲友敦促他应举一次不第，便不再考了。杜牧有《送李群玉赴举》诗云：“故人别来面如雪，一榻拂云秋影中。玉白花红三百首，五陵谁唱与春风。”他的入士不是由科举，而是受到湖南观察使裴休的器重，后裴休入朝为相，举荐他任弘文馆校书郎。他的好友方干有《题赠李校书》云：“名场失手一年年，月桂尝闻到手边。谁道高情偏似鹤，自云长啸不如蝉。众花交艳多成实，深井通潮半杂泉。却是偶然行未到，元来有路上寥天。”方干说，每年都有人考场失利，也有人折桂登科，而群玉却高情似鹤，远离名场，虽如此仍然“有路上寥天”。群玉入朝为郎是大中七年（853）的秋天。

李群玉在应试不第后，曾在澧州十年。在《自澧浦东游途出巴丘投员外从公虞》中称“十年侣龟鱼，垂头在沅湘。”此后他经岳州赴吴越，有句“非思鲈鱼脍，且弄五湖船。”他后来下三峡，去岭南，萍踪不定。他在《将之番禺留别湖南幕府》中说：“本乏烟霞志，那随鸳鹭游。一枝仍未定，数粒欲何求。”鸳鹭：指朝臣。唐太宗有句：“满朝鸳鷺醉中别，万里烟霄游子归。”诗人说自己本无出世之意，却又不能立足于官场，只能没有固定地游荡，聊以求生而已。在岒南三年，李群玉东游江西，取道宜春返湘，因患消渴疾，卧病澧州。纵观诗人为校书朗之前的足迹，多是奔走于幕府，在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境况下，心中的愁苦也不免时时借诗酒抒发，也就可以理解了，尤其在旅泊中，想到前程的不确定，更难免愁肠百结。

李群玉在朝为郎时间不长，仅三四年，他就“请千南归”了，其《请告南归留别同馆》云：“一点灯前独坐身，西风初动帝城砧。不胜庾信乡关思，遂作陶潜归去吟。书阁乍离情黯黯，彤庭回望肃沈沈。应怜一别瀛洲侣，万里单飞云外深。”《云溪友议》载李群玉于黄陵庙梦娥皇、女英二妃，是小说家言，然题诗今存：“黄陵庙前莎草春，黄陵女儿茜裙新。轻舟短棹唱歌去，水远山长愁杀人。”（《黄陵庙》）。晚年作《自遣》诗云：“翻覆升沉百岁中，前途一半已成空。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修竹万竿资阒寂，古书千卷要穷通。一壶浊酒暄和景，谁会陶然失马翁。”约咸通三年（862）诗人卒于洪州。

段式成有《哭李群玉》：“酒里诗中三十年，纵横唐突世喧喧。明时不作祢衡死，傲尽公卿归九泉。”此可见，李群玉是很有些傲骨的。《唐诗纪事》说：“群玉好吹笙，善急就章，喜食鹅。”卢肇赠诗曰：“妙吹应谐凤，工书定得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