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竹谣

李云珅

鹧鸪天 忆芦竹与二爷爷

李云珅

岸芷汀兰芦竹稠，儿时舞马逐风游。

篾随巧指篮初就，语入慈怀意未休。

经雨打，任霜揉，枯荣几度亦昂赳。

灯残犹有清香在，长记翁言挺过秋。

芦竹风起，岁月如织

李云珅

河岸的风，总爱与芦竹缠绵。盛夏时节，那一片芦竹荡像是被天地泼了浓墨的绿，又被金辉镀了边，秆子笔直地往云里钻，圆锥花序在风里轻轻晃，似是无数支细碎的狼毫，蘸着蓝天书写着不息的生命长卷。

初见芦竹时，我还是个光着屁股到处跑的野小子，二爷爷的草鞋踏过河滩的卵石，带我走进这片绿浪。“小子，你看这芦竹，性子倔得很，水涝淹不死，旱天也能撑，就像咱祖辈的骨头，硬实。”二爷爷的手掌粗糙，抚过芦竹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响，那声音里，似有岁月的河流在淌。

二爷爷是镇上有名的篾匠，最擅用芦竹编物。晨光熹微时，他便搬了竹凳坐在芦竹旁，把砍来的芦竹剖成篾条，指尖在竹篾间翻飞，不多时，一只精巧的竹篮就有了雏形。“这芦竹啊，用处多着呢。”他边编边絮叨，“编筐篓装五谷，编席子铺凉床，就连造纸，也离不了它的纤维。你看那些古卷，说不定就有芦竹的魂在里头。”

我蹲在一旁看，看他的手指如何让生硬的竹篾变得柔顺，看平凡的芦竹如何在他手中脱胎换骨。偶尔手被篾条划破，二爷爷只是含一口酒抹在伤口上，笑笑说：“这点痛算什么，芦竹从破土到成材，经了多少风雨，不也照样立着。”那时我不懂，只觉得二爷爷和芦竹，都是一样的执拗。

二爷爷常给我讲古诗，讲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时，总指着芦竹说：“这写的是竹，可芦竹也差不多。你看它长在河边，根扎得深，任你风怎么刮，它自岿然不动。”后来读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忽然就想起了芦竹——去年冬天见它被野火燎过，秆子焦黑，原以为活不成了，可来年春天，竟又从根里钻出了新绿，一簇簇，比往年更精神。

日子在芦竹的荣枯里流转，我渐渐长大，离开了小镇，也离开了二爷爷的芦竹荡。城市的霓虹晃得人眼晕，我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奔波，遇到过挫折，也尝过迷茫，就像被狂风骤雨袭击的芦竹，一时失了方向。

那年深秋，我回了趟老家，二爷爷的背更驼了，可他还在编竹器。见我回来，他把刚编好的一只芦竹灯笼塞给我：“城里夜里亮，可不如这灯笼暖。你看这芦竹，砍了秆，根还在，来年又是一片绿。人呐，遇到坎儿，别慌，挺一挺就过去了。”

灯笼的篾条上还带着芦竹的清香，昏黄的光映着祖父的脸，皱纹里藏着的，都是和芦竹打交道的岁月。我忽然懂了二爷爷当年的话，芦竹的坚韧，是在风雨里磨出来的，人的成长，何尝不是如此？

后来二爷爷走了，那片芦竹荡却还在。每到夏天，我总会去河边坐坐，看芦竹在风里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我学着二爷爷的样子，砍了几支芦竹，尝试编织。指尖被篾条划破时，我没喊疼，只想起二爷爷含着酒笑的模样。

芦竹的用途，我渐渐知晓得更多。它不仅是篾匠手中的宝，还是生态的卫士，根系固着泥沙，防止水土流失；它的茎秆可以造纸，那些承载着文明的纸张，有它的一份功劳；甚至在中医里，它也能入药，清热泻火，就像它的性子，刚直里带着温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的词在我心头响起。人生路上，我们都是跋涉的旅人，而芦竹，就是那路边的知己，看我们跌倒，也看我们爬起。它教会我们，在逆境中要像它扎根深土般坚守，在顺境中要像它向阳生长般昂扬。

如今，我案头常放着一只二爷爷编的芦竹笔筒，笔筒上有处细微的裂痕，那是当年我顽皮碰掉在地留下的痕迹。每次看到它，我都能想起河边的风，想起二爷爷的笑，想起芦竹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模样。

芦竹风起，岁月如织。它编织了二爷爷的一生，也编织了我的成长。它是器物，是良药，是风景，更是一种精神的图腾，在时光的经纬里，永远挺拔，永远向上。而我们每个人，也都该在自己的生命里，做一株芦竹，把根扎深，把腰杆挺直，在风雨中书写属于自己的坚韧篇章。

　　有诗为赞：

芦竹谣

李云珅

河畔浓荫蘸碧天，风摇花序笔如椽。

篾丝织就光阴暖，骨血凝成岁月坚。

野火难烧根下绿，寒霜不损节中弦。

今朝再抚当年竹，犹见翁言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