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思——我的爷爷奶奶

孟丽（逸韵斋）

秋雨绵绵，西风送寒，树叶已经渐渐发黄，百草开始干枯。在岁月的荏苒中，重阳又至，窗外的风裹着几分凉意，忽又想起家乡的红叶。记忆里此时的老家，漫山黄栌树该正燃得热烈，抬眼就能望见漫山的花红，像幅画嵌在天际，入眼便是一生。随着自己年岁渐长，很多过往也时常如电影般一帧帧的闪过。 小时候随爷爷奶奶住在老家的四合院里，抬眼便是一片很大的封山，山上很多的黄栌树，每逢重阳节前后，满山红的，黄的，绿的叶子，总让有一种错觉，如坠进春天百花齐放的画境里。 爷爷是老革命老干部，离休后他闲不住，便自己养了几十只羊，不管酷暑严寒还是雨雪风霜，每天都摔着鞭子赶羊上山吃草。爷爷身材高大魁梧，脊背笔直，即便是走在山路上赶着羊群也难掩他那慈祥中的威严。爷爷威望很高，很多人都对他很尊敬，跟他请教很多问题。我从小就黏他，干啥都找他，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爷爷长爷爷短的，老家是“五五集”每逢赶集，便早早收拾好随着他出门，他的手大而温暖，总会牵着我穿走在集市中，买各种吃食零嘴，也带我认识各种事物。 爷爷喜欢看书，离休时，带回家的行李是满满的两大箱子几百本书，除了成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毛泽东选集……以外，还有各种中外名著小说，历史典籍，实用技巧的书，他自己看，也教我看，如《四书五经》《东周列国志》《楚辞》《上下五千年》《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隋唐演义》《红岩》《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爷爷给我讲书里面的故事，说为人处事的道理……记得一本《家庭日用大全》几乎囊括了人生所有的实用的问题——家庭道德与礼貌，家庭幼儿教育，家庭法律顾问，电器、日用品常识，服装裁剪缝纫，绒线编织，刺绣，食物烹制，医药、旅游、动植物养殖……很多知识让我受益至今。 那时候经常跟爷爷上山，在羊吃草的空隙里，和爷爷一起坐在山坡的石头上，总喜欢趴在他的膝盖上，听他讲故事，名人轶事、过去的和山外面的事。他总是语重心长的说：“丽，外面的世界很大，以后要出去看看，女孩子并不只是针织女红，要上的厅堂，下的厨房，得有见识，有知识，有眼界，有应对外面世界的能力，记得家，也要看到外面更大的世界。”那时的我懵懵懂懂，只记得他说这话时，眼里有连绵的青山和我，似是我的身后藏着一片辽阔的天地。爷爷还会教我认山上的各种草药，告诉我说“待人要像认草药，得看清本心，不能只看表面”，…… 那些话伴着山间的风，虽过了很多年，想起了却依然如雷贯耳，铭刻于心，教我不忘本心。 奶奶和爷爷像是恰好互补的模样，她生得娇小玲珑，性子却直爽外向，虽裹着小脚，却是个闲不住的，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白天她忙着给邻里裁衣制鞋、调解家庭矛盾，自己家里还要管一大家子人的生计——春种秋收，洗衣煮饭照顾孙子孙女，村里家里的忙活，偶得空闲，屋廊下的阳光里，晚上昏黄的煤油灯下，耐心教我做女红，一根针，一把丝线，从穿针引线，到刺绣成型，她总会捏着我的手，让线穿过细小的针孔，告诉我“手要稳，心要静，做活和做人一样，急不得”；一边教我做活，一边给我讲道理“每一针都要扎实准确，不然出来的东西会走样，就像人过日子，要扎实勤恳，要不日子也过不牢”。煤油灯的光昏黄柔和，映着她认真的侧脸，针脚在布面上慢慢排开，屋里满是温暖平实…… 记得，刚学刺绣那会还小，总扎着手，疼了也烦了，就把针线扔在一边，使性子：不学了，不学了。奶奶也不生气，只是拿起我绣坏的样片，指着上面歪扭的花笑嘻嘻的对我说：“丽啊，你看，这个都比上一次好多了吗，要想长大了心灵手巧做个巧姑娘呢，就要不怕困难，坚持不放弃，以后长大了还会遇到很多事，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坚持努力什么都会越来越好的。”后来上学了，也学习了更多的东西，用在女红上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总想和外面的那群小伙伴们出去玩耍……奶奶看着心不在焉的我说：“丽阿，爷爷教你看书识字认识大世界，是让你有眼界；奶奶教你做女红，是让你沉住气，稳住手，静下心来，心里有了准，走到再大的地方，碰上再大的事，都不怕。”那时我似懂非懂，却记住了奶奶那温暖而带着薄茧的手，记住了那昏黄的油灯下的语重心长。 　　…………爷爷奶奶已经走了好多年了，故乡的房子空了，院落也已荒芜，可每逢重阳，看到窗外的红叶，总会想起那家乡的小院，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那些过往，爷爷讲的道理，和他说的“更大的世界”；想起煤油灯下奶奶教我做针线的模样，想起她那句“沉住气，稳住手，静下心”。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就给了我行走的路——爷爷让我有“向外走”的勇气，奶奶让我有“向内守”的踏实。这些细碎的回忆，像藏在时光里的暖灯，每逢在我独处时便时常亮起，照着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照着我走过的每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