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国学百部《楚辞》（十六）——【战国】屈原

荣华

九 辩（三）

【原文】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1］。

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弛［2］。

【注释】〔1〕晼（wǎn）晚：太阳西落，日色已晚。销铄：损耗，削弱，指月缺。〔2〕遒尽：迫近尽头。冉冉：渐渐地。

【译文】太阳西沉，黄昏又至，明月亏缺，又减清辉。

岁月匆匆，流年如逝，老境渐至，精力衰颓。

【原文】心摇悦而日幸兮，然怊怅而无冀（1］。

中僭恻之凄怆兮，长太息而增欷［2］。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薮而无处（3］。

事亹亹而觊进兮，蹇淹留而踌躇［4］。

【注释】〔1〕摇悦：喜悦。日幸：每日庆幸。怊（chāo）怅：悲伤失意的样子。冀：希望。〔2〕憯恻：悲哀，惨痛。欷：抽泣。〔3〕洋洋：舒缓的样子。嵺（liáo）廓：空旷，空虚。〔4〕亹（wěi）亹：行进不止的样子。觊（ji）：希望。踌躇：犹豫不决。

【译文】也曾心怀侥幸默默期待，但总是失望备增忧虑。

心中惨痛而凄凉啊，长吁短叹，徒增暗泣。

一年年日子缓缓过去，时光虚度，如今年老空虚，归向何处？

盼望着事情终有进展，但久处无成，我徘徊踌躇。

【原文】何氾滥之浮云兮，猋雍蔽此明月（1)

忠昭昭而愿见兮，然需噎而莫达（2］。

愿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3］。

窃不自聊而愿忠兮，或黕点而污之［4］。

【注释】〔1〕氾滥：同“泛滥”。猋（biāo）：原指狗跑的样子，这里形容云浮动很快。雍蔽：遮掩。〔2〕露（yīn）：云遮日。曀（yì）：天阴。〔3〕皓：光明。显行：照亮道路。〔4〕聊：同“料”，考虑，料想。黕（dǎn）点：污垢。

【译文】为什么满天浮云滚滚，突然把明月遮掩？

我忠心耿耿希望奉献，夜色阴沉难望见。

愿太阳照亮道路啊，但云雾濛濛却把它遮拦。

没料想一片忠心报君王，却有人凭空捏造成罪行。

【原文】尧舜之抗行兮，瞭冥冥而薄天（1）。

何险巇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2）？

【注释】〔1〕抗行：高尚的德行。瞭冥冥：深远的样子。〔2〕险巇（xī）：险恶。不慈：指“尧不慈，舜不孝”之说。传说尧杀长子丹朱，舜未告父母而娶妻。

【译文】像尧舜那样德行高尚啊，他们崇高人格堪比苍天。

为何小人嫉妒如此险恶，把不慈不孝罪名强相加？

【原文】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捕而有瑕（1］。

何况一国之事兮，亦多端而胶加［2］。

被荷裯这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带［3］。

【注释】〔1〕黯黮（dàn）：昏暗。〔2〕胶加：错杂纷乱，纠缠不清。〔3〕荷裯（dāo）：荷叶做的短衫。晏晏：色盛可观，美艳。潢（huáng）洋：形容水深广浩荡的样子。这里形容荷叶做的短衫松散不合身。带.作动词用，用衣带束紧。

【译文】那光芒四射的太阳月亮，尚且有时出现阴影黑斑。

何况一国事务多，自然纷繁错杂头绪万千。

身披荷制短衫，无比美艳，可它松松散散，终难束扎。

【原文】既骄美而伐武兮，负左右之耿介（1）。

憎愠怆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2］。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3］。

农夫辍耕而容与兮，恐田野之芜秽［4］。

事緜緜而多私兮，窃悼后之危败（5）。

【注释】〔1）骄美：自以为美好。左右：指大臣。〔2〕愠怆（yùn lún）：忠诚的样子。修美：具有高尚节操的贤臣。夫：那，指示代词。慷慨：大言不惭。〔3〕踥蹀（qiè dié）：小步快跑的样子。美：具有美德的人。超远：引身远去。逾迈：越走越快。〔4〕容与：闲散的样子。芜秽：田地荒芜，杂草丛生〔5〕緜緜：细小不绝。后之危败：将来国势的危难衰败。

【译文】君王炫耀勇武，自矜优美，众臣的忠言无法打动他。

憎恶忠诚之士处身高洁，偏爱听小人们大言虚夸。

众小急急求进用，贤者只得引身藏。

农夫停耕尽日闲，杂草丛生田地荒。

群小贪婪，事事只谋私利，暗自痛心，国家由此衰亡。

【原文】世雷同而炫耀兮，何毁誉之昧昧（1).

今修饰而窥镜兮，后尚可以窜藏［2］。

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倏忽而难当［3］。

卒壅蔽此浮云兮，下暗漠而无光［4］。

【注释】〔1〕雷同：相同。昧昧：昏暗不明。〔2〕窜藏：逃窜躲藏。〔3〕羌：发语词。〔4〕暗漠：昏暗。

【译文】世人一味求同相互夸耀，为何是非善恶毁誉不当？

如今修饰自己揽镜自照，以后还有地方可以躲藏。

我愿寄语那流星捎心愿，它却倏忽而逝，来去匆忙。

明月终被浮云蔽，茫茫大地暗无光。

【原文】尧舜皆有所举任兮，故高枕而自适（1）。

谅无怨于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2］？

椉骐骥之浏浏兮，驭安用夫强策（3］？

谅城郭之不足恃兮，虽重介之何益（4）？

【注释】〔1〕举任：举荐任用，指尧舜任用稷、契、禹、益等贤臣。自适：自在安适。〔2〕谅：相信。怵惕：惊惧。〔3〕椉：同“乘”。浏浏：顺行无阻的样子。强策：硬而直的马鞭。〔4〕重介：厚重的铠甲。

【译文】只因为尧舜都能用贤臣，故而高枕无忧自然安逸。

坚信自己未曾取怨于世人，心中怎会如此忐忑不安？

乘上骏马就能畅行无阻，何必用坚硬的马鞭驾驭？

城郭再牢固足恃，重甲虽厚也枉然。

【原文】邅翼翼而无终兮，忳惛惛而愁约（1］。

生天地之若过兮，功不成而无效［2］。

愿沉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3）。

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愗而自苦［4］。

【注释】〔1〕邅（zhān）：行路迟迟不进。忳（tún）：烦闷。惛（hūn）：糊涂。愁约：穷愁潦倒。［2〕若过：形容人生短暂如匆匆过客。无效：无处效力。〔3〕沉滞：这里指退隐。布名：扬名。〔4〕潢洋：形容命运不好。直：只。怐愗（kòu mào）：愚钝。

【译文】行路迟迟无终极，穷愁潦倒心烦乱。

人生天地如过客，功业不成效力难。

我愿从此隐退不再露面，却还想传播美名于世间。

可是希望渺茫难以实现，性愚蒙固执己见也徒然。

【原文】莽洋洋而无极兮，忽翱翔之焉薄（1）？

国有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2）？

宁戚讴于车下兮，桓公闻而知之（3）。

无伯乐之善相兮，今谁使乎誉之（4］。

【注释】（1）鼻莽：苍茫。（2）骥：明骥、良鸟。皇皇：遑遑、急匆匆。索：寻求。（3）讴：唱歌。（4）善稍：善于相鸟。誉：赞誉。

【译文】草野茫茫望无边，四处漂荡停何方？

国有骏乌不知乘，为何匆匆又寻访？

宁成喂牛时在车下唱歌，齐恒听后就知人才不错。

没有善相怕乐在，谁辨贤入不寻常。

【原文】罔流涕以聊虑兮，惟著意而得之（1）。

纷纯纯之愿忠兮，妒被离而鄣之［2］。

愿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放游志乎云中［3］。

乘精气之抟抟兮，鹜诸神之湛湛［4］。

【注释】（1）罔：同“惘”、怅惘。聊虑：深思。著意：用心意，专心致志。（2）纯纯：同“忳忳”，忠诚谨慎的样子。被（pī）离：散布。鄣：阻碍。［3〕不肖之躯 没有才能的人，自谦之词。游志：远游之志。〔4〕精气：指日月阴阳之人。抟（tuán）抟：指圆圆的日月。鹜（wù）：追随。湛湛：指深邃的太空。

【译文】我怅惘流涕，深深思量，国君求贤惟有诚心专注。

我忠心谨慎地愿尽忠诚，妒忌者满布把路途阻住。

愿君王允许我从此别离，一展我远游志向在云中。我乘着日月团团的精气，追随众神飞向辽远太空。

【原文】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灵之丰丰（1）。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2］。

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3］。

【注释】〔1〕骖（cān）：古时指驾在车两旁的马，此指驾车。习习：飞动的样子。丰丰：多的样子。〔2〕朱雀：南方之神。茇（pèi）茇：翩翩飞翔样。苍龙：东方之神。躣（qú）躍：行进样。〔3〕阗（tián）阗：鼓声。飞廉：风伯之名。衙（yù）衙：行进的样子。

【译文】驾着白虹习习飞动啊，游历众神多彩的仙宫。

左边朱雀七宿翩翩飞翔，右边蜿蜒翻腾七宿苍龙。

后面有雷师把鼓声敲响，前面有风伯把道路开通。

【原文】前轻辌之锵锵兮，后辎乘之从从（1）。

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地之容容［2］。

计专专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为臧。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3）。

【注释】〔1〕轻辌（liáng）：轻便的车子。锵锵：车铃声。辎（zī）乘：古代有帷盖的车子既可载物，又可坐卧。从从：车铃声。〔2〕委蛇（yí）：曲折飘扬的样子。扈（hù）：随从。屯骑：古代兵车驾马，故屯即“钝”。容容：众多的样子。〔3〕恙：病，灾难。

【译文】前边轻便车铃声锵锵，后边辎重车响声纵纵。

饰云彩的旌旗迎风招展，随从着的众骑前呼后拥。

我一心向君忠心永不变，愿君王惩恶扬善心相同。

仰赖皇天厚德大恩，保佑君王无病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