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碑之境

春★天

凭栏凝望时，光阴自指间滑落，沉入温暾夜色。晚钟余韵，如心潭一片轻羽，颤出远古的涟漪。那断碣残碑，立于苍茫之中，风雨将其形骸蚀作寂苦的符号——以石之缄默，勾勒旅人眼底洪荒。

俯仰之间，多少容颜如叶簌落。浮华渐薄，沉淀下的是月华般的莹洁。于是你学会珍重清寂，远离尘嚣，以此濯魂。而后携一缕清风从容，拂去眉间倦意，安然细数年轮。

多年以后，总有乐音萦回，诉说青春——那不是招展的旗，也非诺言的独白。光影与书香，织就甜蜜牵绊。晨光灼热、灯影迷离、暮色温存、云锦绚烂，在众生眸中明灭：时而炽烈，时而清冷，时而隽永，时而刹那。唯这残碑，被唤作孤寂之源。

孤寂之源呵！如箫声无心颤音，清冽饱满，似一滴泪，漫过晨昏边界。

智者凝望那泪，任思绪沿光的阶梯流淌，感知凛冽清寒。何不凝望这残碑？那是浑然天成的景，美得教人心生痛楚。雷鸣过后，该来的终会抵达。你以残缺之形，印证深刻的完整。

前世，它或载赫赫功名，或镌煌煌铭文，如今尽付荒烟落照。半江渔火，两行秋雁，是它无言的背景。岁月与人潮，或驻，或逝，或哂，或忘。你始终默然，只将一颗坦荡心，完整捧给天地。

回忆与眺望，皆是宿命。可谁曾叩开那扇森严的幻门？幸而雾散时，清冽日光依旧铺展，淋漓沐浴残碑凄美轮廓。或许已有人从它的静默里，读出了青铜古意。至于慨叹吟咏，到此时，都已不再重要。

我的笔拙，欲迫近旧霜微光，却退却；欲描摹雪野旷远，终失语。只能记下浮光掠影。隐约间，似有栀子幽芬浮过篱落，如残碑孤高，清甜悄然蔓延。

或许，这便是生命途中注定的留白。香火缭绕，佛光氤氲，却难为熙攘过客指迷。人总易忘却己名，忘却自己原是神明般的飞鸟。该以何虔敬，面对此身？该以何坚韧，去往漂泊？

让深根扎于此地吧，却有滑腻苔痕茸茸而生，如一首触之即痛的歌谣。光碎、水涟、鸟啼、心悟——多少日子在碑身前身后，层次分明地，潇洒来去？

终究要走入一种境界，或晴或雨。稻香氤氲的田野，为耕者铺开古镜。彼岸是消融的远方，岛屿、珊瑚与鸥鸟浅翔，织就魔幻未知。欲望明灭，色泽湿润，如青杏悬于初夏衣襟，疏离冷月徘徊。

这笔墨诗思，原为聚拢此生幸与不幸的绝代风华。却仍有残碑之外的经历，悠悠如断续歌。泱泱水畔，你的根，终究选择这片土地；你的生命属她，悲欢亦属她。

你是自己的颂碑，亦是自己的墓碑；你是赞美诗，亦是凋零与神圣的源头。存在的尊严，从不依附他者审视——而在每一次沉默扎根与坦然残缺中，完成对永恒最朴素的诠释。（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