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庄的血色荣光

紫百合

　　2024年9月，在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宣传委员会的策划指导下，在盐城新四军纪念馆和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的通力支持和帮助下，三师分会携手上海大学新闻传媒学院研究生团队，共同开启了新四军红色故事系列纪录片《华中鲁艺烽火情》的创作。

创作期间，我们查阅于海量史实资料，研读相关文献典籍之中。当目光回溯至那段烽火连天的峥嵘岁月，无数革命先辈的鲜活事迹从史料中跃然而出，不仅让我们对新四军“铁军精神”的内涵有了深刻的领悟，更真切触摸到了新四军将士坚如磐石的信仰根基与百折不挠的斗争意志。

铭记历史，是对先烈的深切缅怀，更是对红色精神的接续传承。在史料梳理的过程中，北秦庄遭遇战的壮烈篇章尤为动人：丘东平、许晴、王海纹等三十多位烈士在此役中以身殉国，他们的牺牲可歌可泣；一百多位华中鲁艺师生于枪林弹雨中冒险突围，严守军部指令完成撤退，他们的坚持可圈可点。而在这群身影里，一位普通学员的故事始终萦绕于我的心间，她便是身负重伤后仍坚守革命信念的王群。这位新四军女战士，用平凡生命里的执着与坚韧，诠释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风采。

接下来，让我们循着王群的故事，走进那段烽火淬炼的岁月，读懂信仰的力量，见证新四军女战士的血色荣光。

　　一九四一年七月的苏北平原，暑气裹着硝烟在盐阜区的田野上弥漫。鲁艺华中分院的师生们刚撤出盐城，夜色里的北秦庄还没来得及接纳这群年轻的革命者，日军的机枪就撕裂了寂静。

　　王群是新四军华中鲁艺普通班中的女学员，发着高烧的她强撑着随队转移，刚踏上庄北的木桥，掷弹筒的轰鸣便在人群中炸开。队伍瞬间溃散，她瞅准机枪射击的间隙冲过桥，却见七、八名同志在河里挣扎。水乡长大的她毫不犹豫跃入水中，连拉三名女同学上岸，刚直起身，随着日伪的枪声，一阵剧痛便从头部和身上袭来，她突然重重摔倒在田埂上。

　　再次睁眼时，天空的浮云在她眼里成了模糊的光斑。全身像被烈火灼烧，左胸、左臂和右大腿的伤口正汩汩流血，右腿的肌肉翻卷出来。她想撑着坐起，却发现右腿早已不听使唤。“必须找到同志们”，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叽里呱啦的日语和沉重的皮靴声就从身后逼近。

　　身上已多处中弹，动弹不得。她心中默念，绝不能被鬼子抓走。听说受伤后喝生水，就会结束生命，她拼尽全力拿出挎包上的搪瓷杯，一步一步挪向河边取水，马上要接近河边，只听到日军的狞笑声在耳边炸开，一个士兵狠狠踢飞她用来舀水的杯子，另一个则蹲下身，用手在她的伤口上疯狂挤压。鲜血喷涌而出，她伸手去推，却被刺刀刺穿了右手。剧痛中，她又一次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一件带着体温的粗布衣裳盖在她身上，是位中年农妇，带着哭红眼睛的孩子，在对河看见血肉模糊的她，以为是具尸体，走近才发现她还有气息。说“我马上去喊人！”农妇匆匆离去，留下的衣裳成了黑暗里唯一的暖意。

　　救她的人里，有小学老师的好友乔月波，是盐城抗日民主政权的参议员，见她伤势严重，立刻找来小船，把她送到家中。恰逢医生在给其父看病，匆忙帮她打了止血针、简单包扎后，又辗转送到张家庄。

在张家庄，华中鲁艺的教务科长兼普通班主任孟波和在北秦庄遭遇战中突围的华中鲁艺师生和王群相遇。

孟波看到王群身负重伤，心情十分沉重，可考虑到大部队要紧急转移，于是决定把负重伤的王群，托付给当地农会组织。他找来地区的农会会长，交给二十元钱，嘱咐让王群安排隐藏在老乡家中，设法再请医生前来替她治疗。

　　由于怕受牵连，安排的住户不敢让王群进屋。她只能在屋外冒雨等候。就在她以为要被暴雨吞噬时，乔月波带着人赶来，厉声指责推诿的村民，又把她送到较远的吉家庄。

　　空草屋里，伤口的剧痛还没缓解，三个男人就推开门，为首的乡绅杨柳堂说：“留下你，全庄都要遭殃，现在埋掉和过两天埋是一样的。”芦席在她面前铺开，她拼尽全力怒骂：“汉奸！亡国奴！我们的同志绝不会放过你！”那些人被她的气势震慑，不敢动手，恰好乔月波带着照料她的人赶来，才算制止了这起险些丧命的行动，让她保住了性命。

　　土医生的治疗成了又一场酷刑——没消毒的剪刀剪去腐烂肌肉，徒手从伤口里摸碎骨，她痛得几次昏死过去，旁人看她脸色惨白，才逼着医生停手。照料她的赵大嫂急了，连夜赶回建阳镇，谎称“财主家小姐中流弹”，请来原常州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李医生。李医生一看她的伤势就明白了身份，当即说：“我是有良心的人，对抗日尽份力，不计报酬。”

　　农历六月的酷暑里，王群的右腿肿成冬瓜粗，伤口化脓生蛆。乡指导员杨硕带着民兵来看她，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蹲在床边，用筷子一根根夹去蛆虫，又用温开水给她擦身清洗伤口。“我是你的同志呀！”这句话像一股暖流，让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李医生提出截肢保命，她坚决不同意，最后达成折中方案——用绷带绑紧右腿，若能消肿就尽力保腿。第二天清晨，奇迹真的发生了：右腿竟恢复了粗细，李医生欢呼着说：“能保，但以后可能走不了路。”

　　此后的日子里，李医生还特意学会了划船。日军“扫荡”时，李医生就跟着民兵团，用船把她送到芦苇荡里躲藏，还三次独自把她送进水荡避险。魏区长来看她时，带来了杨柳堂被逮捕的消息——不仅因为想活埋她，还从汉奸身上搜到了汪伪政府委任他当维持会长的信件。可当杨柳堂的家人、乡绅和村民都来求情时，她却动了恻隐之心：“政权刚建立，杀了他，群众会觉得政府不给改过机会。”最后，杨柳堂被罚款、缴枪，由乡绅担保后释放，而她的威信也在吉家庄立了起来——村民们谁家有矛盾，都愿意来找她评理。

　　庄里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每天早晨划船送来热米饼，三个月从未间断；邻村的大妈，每天中饭后过来帮她擦洗手脚；被称作“二爹爹”的老大爷，天天来草屋扇风赶苍蝇，还帮她捉蛇——怕她被毒蛇咬伤。食品源源不断送来，这些朴素的善意和举动，成了她对抗伤痛的力量。

　　十月底，伤口渐好，药却用尽了。同志们化装成百姓，用小船带着她穿过封锁线，送回盐城西乡家中。李医生本说回家安排好就来送药，可到家才两天就被日伪逮捕，严刑拷打四十多天。家里东拼西凑用四十担稻子赎出来后，人已重伤不能行动，从此没了音讯。

　　王群在床上躺了一年半，又忍受四个多月起坐、伸腿的痛苦锻炼，她终于能拄着两根木棍站起来。一九四三年一月，她重返革命队伍，投身地方教育工作。

多年后，她始终有个心愿：再回北秦庄，凭吊牺牲的同志，当面感谢那些救过她、照料她的人——是党组织的牵挂、战友的援手、百姓的善举，让她从“虎口”中逃生，这份军民鱼水情，她一生都难以忘怀。

　　王群始终记得：自己能从虎口脱险，从来不是孤身作战，而是无数双手，在黑暗里把她从死亡边缘拉起和托举。

　　北秦庄遭遇战的那场生死劫，在王群身上刻下了永远的“血色荣光”。

这“荣光”，是她左胸、左臂与右腿上的伤痕，记录着新四军女战士面对日寇时的不屈与刚毅，即便重伤濒死，也绝不做俘虏；即便被汉奸威胁，也敢怒斥反抗；即便伤痛难忍，仍拒绝截肢。最后坚强站立起来，奔赴新的抗日教育战场。

这“荣光”，更是军民同心凝结的印记：是农妇冒死救护濒临死亡的新四军女战士；是乔月波等村干部辗转护送的小船；是李医生仁慈为怀不计报酬、不顾生死的精心救治；是乡亲们日复一日送来的热米饼与温暖守护。它映射出战火里的人性光芒，藏着“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滚烫心肠。

文字编辑 孟惠惠

图片素材 网 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