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之绿荫中的校园

小猴儿

七月的重庆像座被阳光烤化的铜炉,唯有重大校园里浮动着一片清凉的绿云。从民主湖畔的垂柳开始,这抹绿意便沿着青石台阶层层漫漶,将整座学府浸成翡翠雕琢的盆景。 朝阳初染嘉陵江时,工学院塔楼便从薄雾中浮出轮廓。黄灰色的石头墙裹着晨光渐次转暖,像块被岁月摩挲出包浆的古玉。塔顶的铜钟还凝着夜露,第一缕阳光穿过钟摆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长的金线,仿佛时光正在此间流淌。塔楼南侧的爬山虎最先醒来,新抽的嫩叶裹着金边,在风里轻轻摇颤。透过叶隙望去,塔身的罗马柱被镀成暖橙色,柱头的浮雕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恍若古老神话里的巨人正披着霞光苏醒。塔楼底层的玻璃窗泛着蜜色,倒映出晨跑学生掠过的身影,将青春的剪影嵌进历史的窗棂。 炽的阳光躲进钟塔后的香樟林。百年树冠织就的穹顶下,光斑在青苔覆盖的碑刻上跳跃,恍若谁打翻了装满星子的陶罐。树根处堆着往届生留下的啤酒罐,铝皮上爬满青苔,像被时光锈蚀的勋章。有位白发教授常在此处写生,画架上未干的油彩与树影交织,将"耐劳苦"的校训染成深浅不一的绿。 穿过理学楼的青砖拱门,忽见一片芭蕉林在热浪中舒展腰肢。宽大的叶片承接着倾泻的阳光,叶脉里流淌的汁液仿佛能听见汩汩水声。生物系的学子蹲在林间记录数据,笔记本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他们说这些芭蕉是五十年代从云贵移植的,根须早已扎进嘉陵江的岩缝。 最妙是暴雨骤临的黄昏。雨珠砸在梧桐叶上迸出细碎的银花,民主湖的睡莲在雨中慌张地合拢花瓣。我抱着书本跑向第七教学楼,檐角垂落的雨帘后,忽见几个留学生正踮脚够悬铃木的果实。他们用生硬的中文争论这是否就是"法桐",笑声混着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层层涟漪。 待雨霁云开,整个校园便蒸腾起草木的清香。实验楼后的紫薇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穗压弯了老枝,落在路边的单车筐里。车棚角落,考研的学生枕着《高等数学》小憩,嘴角还沾着冰镇绿豆沙的甜渍。晚风掠过时,满树紫薇轻轻颤动,像无数支蘸满晚霞的毛笔,正在给青砖墙补写未完的诗行。 如今每当我翻开暑假的速写本,总能看到夹在纸页间的悬铃木毛球与紫薇花瓣。那些被绿荫过滤的光影,那些在树影间穿梭的方言与笑声,都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印章。这座江畔的学府原是嘉陵江养在深闺的碧玉,每个夏天都要重新绽放一次,用层层叠叠的绿,托起无数年轻灵魂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