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白素贞（下）

逍遥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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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分享左宏元/张慧清的单曲《渡情 》《新白娘子传奇》片尾曲)》

　　不消片刻，那灰衣僧便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折返回来，宽大的僧袍下摆扫过青石板时连一丝风都未带起。他枯瘦的手指间捏着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红朗朗的票面上伟人头像映着天光，边角还带着银行刚裁切的脆感，被他指尖轻轻捻着，竟似比寺里供奉的经文还要珍重。

“俗世中人，多为俗世所困，不堪其烦。”他慢悠悠晃着头，念珠在腕间转了半圈，语气里带着三分超脱七分自得，“今能为人解惑，又得这份‘缘法’，也算善莫大焉……”

话未说完，那两张钞票已被他飞快折成小方块，塞进僧袍内侧缝着的暗袋里，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出家人。袋口收紧时还特意按了按，生怕那“缘法”长了翅膀飞了。

我瞧着他眼底藏不住的喜意，连眉梢都比刚才舒展了些，忙不迭催促：“师父快接着讲，那白娘子后来在青城山下遇着许仙了吗？”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按在口袋上的手，端起桌边的粗陶茶盅，凑到嘴边呷了一口。

茶水该是凉透了，他眉头微蹙，却也没多说什么，清了清嗓子便开口：

“你别急，这故事得从根上捋。那时的青城山下，可不像如今这般清净，整座山坳都被瘟疫笼着，那瘴气浓得能拧出水来，连林间的雀鸟都不敢往跟前飞……”

　　下得山来，二姊妹瞪大了双眼。

只见这泰安古镇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幡，药铺里的药材早已售罄，不少百姓咳着血躺在街边，眼神里满是绝望。

白素贞站在镇口，望着眼前的惨状，指尖的灵气不由自主地溢出，却只能治好一两个人，根本无法缓解蔓延的瘟疫。

“师姐，这可怎么办？”青儿看着街边奄奄一息的孩童，眼圈泛红，“我们的灵气不够，就算日夜不停救人，也救不过来啊。”

白素贞咬着唇，正心急如焚时，忽然见远处山道上走来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他背着一个竹编药筐，筐里装满了新鲜的草药，袖口沾着泥土，却难掩眉宇间的温润。

男子刚走进镇子，就被几个百姓围住：“李仙长，您可算回来了！我家老婆子快不行了，您快救救她吧！”

男子立刻放下药筐，跟着百姓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嘱咐：“大家莫慌，我这次采了不少‘还魂草’，能缓解疫病，大家先排队，我一个个来。”

　　白素贞与青儿对视一眼，跟着人群凑了过去。

只见男子坐在床前，先为老妇人诊脉，随后从药筐里取出几株翠绿的草药，指尖凝起淡淡的金光，轻轻拂过草药，草药立刻散发出浓郁的清香。

他将草药熬成汤药，喂老妇人喝下，不过半个时辰，老妇人的咳嗽就轻了许多，甚至能坐起来说话。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老妇人的儿子跪地磕头，泪水直流。

男子连忙扶起他，笑着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本是太上老君座下弟子李仙，奉命来青城山采集仙草，见百姓受苦，实在不忍离去。”

百姓们闻言，纷纷跪地感谢，恳请李仙留下。李仙看着满镇的疾苦，叹了口气：“罢了，王母寿诞之事，我且先搁置，待救完这些百姓再说。”

　　不久后，李仙在泰安古镇的街口开了一家“泰安药店”。

每日天不亮，他就带着药筐上山采药，太阳升起时，药店门口已排起了长队。白素贞与青儿也常来帮忙，她负责分拣草药，青儿则帮着煎药，偶尔也用灵气辅助治疗。

李仙渐渐注意到这个白衣女子：她辨药极准，甚至能说出许多医典上没有记载的草药特性。她待人温和，面对哭闹的孩童，总能用几句话安抚好。最难得的是，她眼中的悲悯，与自己如出一辙。

一日清晨，李仙上山采一种长在悬崖边的“雪灵芝”，刚攀到半崖，忽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正是白素贞。她不知何时也上了山，见他遇险，立刻飞身上前相救。

“你没事吧？”白素贞扶着他站稳，语气里满是担忧，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李仙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那眉眼间的关切像山间的清泉，一下子淌进了他的心里。“我没事，多谢姑娘相救。”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从那天起，李仙与白素贞的交集多了起来。他会跟她讲天庭的趣事，说太上老君炼丹时总爱打瞌睡；她会跟他说青城山的传说，说哪片竹林里住着会唱歌的山神。

夕阳西下时，他们会一起坐在味江边的青石上，看晚霞染红江面，听流水潺潺。

青儿看在眼里，偷偷笑着打趣：“师姐，李仙长看你的眼神，可比看草药温柔多了。”

白素贞的脸颊会泛起红晕，却不反驳，只望着江面的波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不久后，在青儿的撮合下，李仙与白素贞在泰安古镇成了亲。婚礼很简单，只有几个相熟的百姓来道贺，却热闹温馨。

婚后，李仙依旧每日采药问诊，白素贞则把药店打理得井井有条，青儿在一旁帮忙，偶尔还会跟镇上的孩童一起玩耍。

夜里，李仙会在灯下研读医典，白素贞则坐在他身边，为他磨墨，偶尔轻声提醒他哪味药的用法。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安稳，像味江的流水，静静流淌，没有波澜。

　　可天庭的天规，终究容不下这样的“逾矩”。太上老君许久不见李仙归来，掐指一算，得知他不仅私自留在人间，还与蛇仙成婚，顿时勃然大怒。“此子竟敢触犯天条，与妖为伍，实在该罚！”

老君立刻上奏玉帝，玉帝下旨，派天兵天将下凡，将李仙捉拿归案，囚禁在天牢之中。

那天，泰安古镇忽然乌云密布，天兵天将的身影出现在药店上空。李仙知道自己躲不过，他紧紧握住白素贞的手，眼中满是不舍：“素贞，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白素贞的泪水夺眶而出，想用法力阻拦，却被天兵天将的金光震开。看着李仙被带走的身影，她瘫坐在地上，心如刀绞。

千年的修行，只换来的片刻幸福，难道就这样化为泡影？

就在白素贞绝望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踏雾而来，是云游归来的白云祖师。

祖师看着痛哭的白素贞，又掐指算了算前因后果，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李仙心性善良，白素贞更是积德行善，这般深情与善行，不该被天规无情拆散。

“你且莫慌，我去天庭为你们求情。”祖师拍了拍白素贞的肩膀，“你的修行与善举，上天看在眼里，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祖师即刻前往天庭，面见太上老君。

他细数李仙在人间救治百姓的功绩，又说起白素贞五百年修行从未作恶，二人的深情更是难得。

“老君，天规虽严，却也该存几分人情。”

祖师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李仙虽有错，却也有功，若能让他转世为人，与白素贞再续前缘，既能让他赎清过错，也能让白素贞继续积德行善，何乐而不为？”

太上老君沉默良久，想起李仙平日的乖巧，又念及白云祖师的情面，终是松了口：

“罢了，便饶他一次。将他贬入凡尘，转世到杭州许家，让他做个凡人，了却了这段尘缘。”

　　祖师返回青城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白素贞。“李仙已转世为杭州名医许家的儿子，取名许仙。”

祖师望着白素贞，“你若想寻他，便去吧。只是切记，此番前去，定会历经磨难，你需坚守本心，方能渡过难关。”

白素贞擦干泪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她与青儿拜别祖师，走到味江边上，摘下一片巨大的荷叶，念动咒语，荷叶立刻化作一艘小船。

二人登上小船，顺着味江而下，又汇入岷江，再进入奔腾的长江。

小船在江面上飘着，两岸的风景在不断变换，从青城的青山绿水，又到江南的烟雨朦胧。白素贞站在船头，望着远方，在心中默念：“许仙，我来了。”

小船载着白素贞的期盼，朝着杭州的方向驶去，而断桥边的那把油纸伞，正在烟雨里，等着续写一段跨越仙凡的传奇。

　　故事说到这里就刹各了，我们依然与灰衣僧，边走边摆，甚是投缘。

只是他的右眼角有些奇怪，从鼻梁左边，越过右眼到眉毛上面，有一条线一样粗的疤痕连着，疤痕两边的皮肤颜色浅一些，被疤痕扯得有点儿变了形，针缝过的痕迹还在，看着象是一条千脚虫叭在脸上。

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指尖的念珠又转了两圈，忽然往殿门侧了侧身，目光落在红墙根处那丛半枯的苔藓上，在苔藓旁边，几株狗尾巴草伸着长长的狗尾巴摇晃。他的眼神中流露着满满的温柔，尔后渐渐幻变成一种痛苦的失落，情绪也有点伤感了。他缓缓说道：

“人生很短哩，凡事要看开些哦。假如人生还有可以留下的记忆，那一定是入骨入髓的痛。”

他顿了顿，将手伸入怀里轻轻抚摸着什么，从他温柔的眼神中，我看到一张绢帕的一角，粉色的丝滑质地在他手里非常柔软。他的眼睛看着狗尾草，似乎在回忆一个遥远的夜晚，也许是那个月圆之夜：

“每年深秋，都有个穿青布衫的老太太在墙下坐着半宿，怀里揣着个布包，时不时摸两下墙缝里的狗尾草。”

风卷着几缕狗尾巴草贴在朱红墙面上，又晃来晃去的摇晃着，他伸手接住一枝，把它圈成一枚草戒，套在指尖，稍后他又把狗尾巴草放在指压下磨硌出细碎的颗粒，接着说：

“苦啊，她年轻时和相好的约好在这墙下会面去私奔，可是在半路上被人砍了一刀，进了医院。出院后觉得自己面目丑陋，便入了佛门。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黄花大闺女变成了老太太，她走不动了，年年都来这墙根坐坐，说闻着墙土的味儿，就像闻着当年带着的桂花糕香。”

这老太太呐，你年年来这寺庙的墙角厮守着啊？这样情深带着撕心裂肺的挣扎？这个灰衣僧，就是当年弃你而去的负心郎吗？他竟然狠心如此，都不岀来见一面吗？

这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噙着水光，手中的念珠“咔嗒”轻响。他把狗尾巴草轻轻放在供桌角，长明灯的光映在叶面上，倒让那抹枯黄里透出点暖来：

“你看这红墙，看着是冷硬的砖，里头却裹着多少人的热念想，比我们殿里的香灰，还烫呢。”

“我在这庙里五十多年了。可是半颗心，却常常留在红尘中，想着那一杯酒，那一块肉，和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灰衣僧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念珠上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木珠，声音像浸了晨露的古钟，低哑却清晰。

香炉里的烟丝慢悠悠往上飘，在他肩头拢成薄薄一层雾，倒让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衣更显素净。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殿外那道朱红围墙，墙皮裂着细缝，狗尾草从砖缝里钻出来，风一吹就轻轻晃悠着。

“我看过太多的众生态相，世事沧桑，人情薄凉。香客们来求姻缘，求功名，求祛病，跪在蒲团上把心愿说得恳切，却忘了把落在供桌上的执念带走。”

指尖的念珠忽然停住，他的目光又落回殿内的佛像上，语气添了几分轻叹：

“对于一个遁世的修行人来说，这红尘与佛门，只隔着薄薄的一道红墙。墙外人挤着往墙里来，想寻个清静。墙里人却总忍不住往墙外望，念着巷口的糖炒栗子香，记着当年未送出的那封情书……”

秋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吹得佛前的长明灯晃了晃，他的影子在青砖地上也跟着动。

“墙内也是一样的，不是每个出家人都心若止水，潜心修行。新来的小沙弥，在扫落叶时对着墙外的风筝发愣，手里的扫帚停了半柱香的功夫。呵呵，谁没揣过半片尚未退热的红尘呢？我自己也是啊……”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喘息声也急促的响起，那喉节就不断地蠕动着。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出家人。

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淡然，其实仍是有着一半尘世烟火气息的和尚，也是一个童心犹存的修行人。他与红尘走得太近，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因此也有了些许铜臭气。

他不象其他那些上了年纪的和尚，随时捋一捋腭下留着的几寸长的胡须，他没有留须毛，他的下巴刮得溜光，给人精炼的感觉。

送到殿外，灰衣僧双手合十，缓缓的说道：

“世上人嘞，但凡能有半点白素贞这样的坚守，也不枉此生了，阿弥陀佛！”

这也许是他的遗憾，又何尝不是很多人的遗憾呢？

　　出了泰安寺，街对面的商铺围着一堆人，老板正大声舞气地吆喝道：

“青城山老腊肉嘞，便宜卖啰！老板刹一脚嘛，买一块老腊肉吧⋯”

寺门左边，有一座舍利塔，是明代高僧鉴随禅师的灵塔，甚是庄严肃穆。

塔身周围有古红豆树、银杏树和桢楠树等参天大树数十株，遮天蔽日的荫凉。

寺前有条斑剥的古驿道，往左蜿蜒起伏而去，渐渐隐没在山峦之中。

据说，白娘子就是从这里走出味江，去杭州断桥，水淹金山寺，演绎了千年人妖苦恋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