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网购锥栗记</p><p class="ql-block">云卷云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两块小木板条还静静躺在料理台上,像一对沉默的见证者。我受伤的手指被创可贴温柔包裹着,而眼前这碗剥得光洁饱满的锥栗肉,在灯光下泛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每一颗都完好无损,可我知道,为了这些白生生的栗肉,他的手又添了新伤。</p><p class="ql-block"> 中午我仓皇败下阵来后,赶着去学校给孩子们讲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念到这一句时,我的指尖还在隐隐作痛。现在终于明白,这诗句写的何止是爱情,更是生活中那些默默吐丝的人。先生就是这样一只春蚕,他虽然不浪漫,但是三十多年来,用他不再年轻的手,为我织就一个无须沾染风雨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我教孩子们“洗手作羹汤”的典故,自己却鲜少真正触碰炊具;我解析《诗经》里“黍稷重穋”的农事艰辛,却对厨房里最原始的劳动一无所知。那些我写在诗集里的田园牧歌,在真实的灶台前显得如此苍白。而他,这个从不写诗的人,用日复一日的油烟、水渍、刀痕,写出了比我的诗句更厚重的生活之诗。</p><p class="ql-block"> 记得新婚时,他连洗衣都自己包揽着做。如今他退休在家,更能变魔术般端出整桌佳肴。想想这中间三十多年的光阴,是多少次烫伤、割破、忙碌的累积?我指间只有粉笔长年磨出的薄茧,而他掌心的纹路里,交错着无数细小的伤痕——那是生活刻下的另一部《诗经》,每一个茧子都是一首无言的“风”。</p><p class="ql-block"> 傍晚他端出这盆锥栗时,我一眼就看见他拇指上新鲜的伤口。他试图藏起那只手,就像这些年来,他一直把生活的粗粝面挡在外面,只给我看温柔的内里。我突然想起苏轼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原来让我心安的,从来不是远方,而是他这双伤痕累累却始终温暖的手。</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的姐妹们都说:“你老公把你宠成家里的小公主。”是啊,他把我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让我在诗词歌赋里活得不食人间烟火。可公主的城堡,是有人在默默守护的。</p><p class="ql-block"> 这些锥栗,我一定要吃得格外慢。因为每一颗都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碘伏气息。这滋味比任何珍馐都更让人清醒——生活不是“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雅趣,而是有人甘愿为你“剪刀裁锦破新栗”的实在。</p><p class="ql-block"> 明年的清晨,我要比他先走进厨房。也许还是会笨拙,也许还会受伤,但没关系。就像教孩子们写诗,总要平仄相间才算完整。生活这首长诗,我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去写。</p><p class="ql-block"> 毕竟,最好的诗篇不在我的诗集里,而在这一粥一饭之间,在这些细小的伤痕里,在我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日子里。现在开始学做生活的诗人,用不再纤细的手,续写我们的后半生——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归真返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