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为笺，落叶为信

孙尚香

玻璃上的雨珠连成线，像一封写在窗上的长信。我坐在老藤椅上，看楼下的银杏叶被风卷着打转——那恰到好处的金黄，让我想起你离开的那个深秋。你说：“秋风起，要添衣。”如今我听话地穿了毛衣，转身时却再无人笑着说“真暖和”。

清晨被雨声唤醒，摸黑走到窗边。雨水顺着梧桐叶淌下，在窗台积成小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你也是这样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感冒药：“昨晚听你咳嗽了。”那时总嫌你唠叨——嫌你雨天非要送到地铁站，嫌你总往我碗里夹爱吃的菜，嫌你看天气预报比看股票还认真。如今手机里存着十几个天气APP，却再也等不到那句“明天降温，别穿裙子”。

秋雨最懂人间。它不像夏雨那样急切，只是缠绵地敲在玻璃上，“嗒、嗒、嗒”，轻如叹息——那是我未说出口的话：“你走后，我学会了照顾自己，却总在这样的雨天，格外想你。”

楼下的保洁阿姨总抱怨秋风把落叶吹得满地都是。她却不知，我故意不扫门前台阶——那些金黄的叶子堆在那里，像没贴邮票的信，风一吹就往远方飘去。你最爱踩落叶，说那声音像吃薯片。记得你蹲在地上捡叶子要做书签，却被虫子吓得跳起来紧抱我的胳膊，还嘴硬说：“我是怕虫子咬到你。”

如今书签还夹在书里，叶缘已泛黄发脆。每次翻到，总会想起你蹲在地上的模样。深秋风起，落叶卷到脚边，回忆便趁雨而来。我弯腰拾起一片银杏，叶脉清晰如我们走过的路——有过争吵欢笑，最终却在某个岔路口，你向左，我向右。

茶几上的龙井凉透了。重新冲泡时，茶叶在壶中舒展如蜷缩的小虫。你总笑我“喝茶像喝药”，却始终记得我口味，每次少放半勺茶叶。前几日朋友问：“一个人会孤单吗？”我摇摇头。孤单不是独自吃饭睡觉，而是看到好看的云想分享给你，却发现对话停留在“照顾好自己”；是吃到美味蛋糕想打包，却想起你已不在这个城市。

有些话，说给人听太矫情，说给风却刚好。此刻我对窗外的雨低语：“今天的云像棉花糖，你看到了吗？”“楼下的桂花谢了，明年春天，要不要一起看樱花？”“我学会做你爱吃的红烧肉，却再没人抢我碗里的葱。”风带着雨气穿过纱窗，轻拂脸颊——我知道，它会把这些带到你身边。在某个同样飘雨的深秋，你或许会突然打个喷嚏，揉揉鼻子说：“谁在想我？”

思念是什么模样？是上周在公园看见拍婚纱照的老夫妻，老爷爷为轮椅上的老奶奶整理头纱，眼里的温柔几乎溢出。我举起手机想拍，手指却悬在空中——从前遇到这样的场景，你总会抢过手机说“我来拍，把你也拍进去”。

你走后，我养成存照片的习惯：好看的晚霞、美味的甜点、路上打哈欠的猫……相册存了几千张，却再找不到能第一时间分享的人。原来想念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在某个平凡瞬间，因一朵云、一片落叶、一杯茶突然驻足，心里空落落的——你不在，所有美好都缺了一半。

雨停时，天边透出橘光。我倒掉凉茶重新冲泡，玻璃上的雨珠渐渐蒸发，留下水痕如指划过的印记。楼下落叶被风吹起，一片飘落窗台，停在那本翻开的书上。页间写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对叶子轻笑：“今天没雪，但我泡了你爱的龙井。秋风这么大，应该能把茶香吹到你那里吧？”

风从纱窗缝隙钻入，带着桂花甜香。我知道，那是你的回答。

有些爱不必言说，如秋风懂落叶，秋雨懂心事。你走后，我把想念种在风里，每到深秋，便悄然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