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天龙八部》，叹众生皆苦

这一刻不再重来

翻开《天龙八部》，仿佛掀开一卷血雨腥风的江湖长卷，纸页间的刀光剑影再烈，也掩不住那一笔笔浸透纸背的苍凉与无奈。

金庸笔下的英雄与凡人，皆如风中浮萍，被命运之手肆意拨弄——他们或执剑问天，或俯首叹命，终究在爱恨情仇的纠缠、得失荣辱的浮沉里，落得一声“众生皆苦”的叹息。

萧峰该是江湖里最挺拔的脊梁。他是北乔峰，聚贤庄独战群雄时，一碗烈酒泼出满腔豪情；他是萧大王，雁门关外护佑部众时，一柄长刀扛住千钧重担。可“身世”二字，偏是压垮他的死结：想做宋人的英雄，血管里却流着辽人的血；想护阿朱一世安稳，掌风落下时，却亲手碎了毕生念想。最后那支穿胸的断箭，换得宋辽片刻太平，却留他在风沙里定格成永恒的悲剧——他不负天下，唯负了那个在杏子林里，曾与他约好“塞外牧羊”的姑娘。

段誉的人生是一场盛大的讽刺。他是大理世子，生来便握着旁人求而不得的权位，却只想做个逍遥书生，在大理的山水中读诗、看月，遇一段不掺权谋的爱情。他厌弃武功，却阴差阳错吸尽天下内力，成了江湖人敬畏的高手；他捧着真心追爱，却一次次在心动后发现，那些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妹子。命运终究把他推上了大理皇位，金銮殿上的龙椅再暖，也暖不过他曾在曼陀山庄外，为一株山茶心动的少年时光。

王语嫣的眼里从来只有慕容复。她为他背遍武学典籍，为他离乡远行，哪怕他的目光永远越过她，落在“复国”的虚妄梦里。可慕容复穷尽一生追逐的，恰是段誉生来就有的一切——安稳的家国、尊贵的身份、无需算计的人生。他机关算尽，弃了王语嫣的真心，负了包不同的忠心，最后只能在坟茔间，对着一群孩童自封“皇帝”。疯癫的笑声里，藏着最彻骨的悲凉：你拼尽全力要抓的光，或许是别人不屑一顾的影；你视若珍宝的梦，或许早在起点就注定成空。

虚竹的故事，最是“得非所愿”的苦。他本是少林寺里最普通的小和尚，穿粗布僧衣，吃清淡斋饭，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每日听晨钟、敲暮鼓，守着佛前一盏灯。可命运偏要把他推向巅峰：解开珍珑棋局，成了逍遥派掌门；救下天山童姥，成了灵鹫宫之主；就连西夏驸马的身份，也像意外之喜般砸到他身上。他拥有了世人艳羡的一切——神功、权位、美人，却在深夜里望着灵鹫宫的琉璃瓦，想起少林寺后厨那碗温热的稀粥。原来“求不得”的苦，从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的越多，离最初的自己越远。

这江湖里的人，个个都在苦海里浮沉。游坦之为阿紫毁容、舍命，把她当成黑暗里唯一的光，却连她一个正眼都换不来；阿紫痴恋萧峰，为他剜去双眼，最后只能抱着他的尸身跳崖，用性命换一场无望的追随；阿朱只想寻回父亲段正淳的疼爱，却在亲情与爱情的夹缝里，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还有那些藏在江湖角落的苦：鸠摩智一生追“天下第一”的虚名，最后武功尽失，才在一无所有中顿悟，原来武学不是执念，而是枷锁；段延庆本是大理太子，一场暗算让他沦为残疾，半生蛰伏只为复仇，却在最后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皇位，早已传给了亲生儿子，一生挣扎不过是一场空；李秋水与天山童姥斗了一辈子，从青丝斗到白发，为了无崖子的爱争得你死我活，临终前才知道，他爱的从来不是她们，而是那个早已逝去的小师妹——她们斗了一生，争的不过是一场幻影。

段正淳的风流，是他逃不开的债。他对每个女子都许“一生一世”的诺言，却在情爱里处处留情，最后看着阮星竹、秦红棉一个个殒命，连自己最疼的段誉，也不是亲生儿子。他死在情人刀下时，或许才懂：用情太滥的人，终究会被情反噬，落得一场空。康敏则是另一番极端，她貌美如花，能让无数男人俯首，却偏偏执念于萧峰的回眸。得不到，便毁了他——她织就的谎言，成了压垮萧峰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她自己，也在容颜尽毁的痛苦里，被自己的执念焚成了灰烬。

合上书页时，仿佛还能听见雁门关的风沙声、少林寺的晨钟声，还有那些人留在江湖里的叹息。《天龙八部》从不是一部快意恩仇的武侠小说，它是一场关于人生八苦的寓言：求不得的遗憾、爱别离的伤痛、怨憎会的纠缠、五阴炽盛的烦恼，在每个人身上轮番上演。我们看他们挣扎，像看镜子里的自己——我们也曾拼命追逐名利、爱情、安稳，怕错过、怕失去，却忘了世事本就无常，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在选择人生，其实不过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