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晋东南 （3）

一韦先生

　　作为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晋东南的每一寸土地都彰显出独一无二的历史文化底蕴。这里既有巍峨古堡诉说着过往，也有民居群落留存着烟火，让我们能在与历史的对话、与古迹的触碰、与文明的溯源中，深深陶醉在华夏文明初曙的厚重与璀璨之中。

内蕴深远的郭峪古城

　　郭峪古城，皇城相府向南数百米即是。古城依山傍水，城墙雄伟高耸，城堡雉堞林立。

郭峪古城建置于唐初，现城墙等主要建筑则建于明崇祯年间。古城占地面积17.9万平方米，城内保存有完好的明清建筑，如原生态的老狮院、小狮院、陈氏12宅、王家13院等明代民居，至今尚存40院1100间，有“中国乡村第一城”之称。郭峪古城又因城墙上开凿有三层600余眼窑洞，兼具居住与防守功能，形似蜂窝，因而也被称为“蜂窝城” ，古建筑学泰斗罗哲文先生誉其为“中华民居之瑰宝”。

　　郭峪古城最早由郭氏家族建于唐初，故一直以家族姓氏称之。古村落兴盛于明末，泯然于清雍正、乾隆年间。明时郭峪为里，清朝称镇，民国六年（1917年）又改郭峪为村。

自古以来郭峪村经济繁荣，文风鼎盛，由唐至清，村内考取功名者多达八十余人，民间有“金谷十里长，才子出郭峪”的美誉。

　　慕名踏秋来到古城，眼前高耸的城墙让我停下了脚步。它虽没有帝王城墙的巍峨，却带着特有的敦实；那层层叠叠的夯土，就像坚实的臂弯，将整个村落牢牢地护卫其中。仰头看城墙，我暗自思衬，这斑驳的砖石间，一定藏着数百年的风雨痕迹，那凹凸的墙缝里，少不了百姓生活的细碎印记。

　　带着对未知的探索走进郭峪古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仿佛还嵌着昨夜的雨痕，踩上去有种细碎的凉意。光滑的石板路蜿蜒伸展，将我的脚步引向时光深处。

幽静的小巷显得有点空荡，我总感觉少了什么？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少有晃眼的红灯笼，也不闻喧闹的叫卖声，只有静静肃立的百年老宅，把过去的时光默默裹进斑驳的砖墙和掉漆的大门中。

　　走在古城中，最先遇见的是老狮院与小狮院，两院隔巷相望，像一对相守多年的老友。

老狮院为清康熙帝师陈廷敬的祖居，因门前有两只威武的石狮而得名。参观这幢古宅，最为醒目的是高大宏伟的门楼，被岁月冲刷成黑灰色的门柱与斗拱，默默地记载着陈氏家族曾经的磨难与沧桑；门楣上多达三层的木制匾额，无声地叙述着陈氏家族昔日的辉煌与荣耀。饱经风霜的门楼啊，竟是如此地意味深长！

　　小狮院是明嘉靖年间进士张好古兄弟的故居，因门前的石狮较陈家矮小而得名。

小狮院的门额字牌题写着“科第世家”，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科举制度下士人成长与奋斗的历程。推开半掩的木门，似能听见往日里妇人择菜的细碎声响和孩童们的读书声余音绕梁。

　　拐进另一条窄巷，见到“恩进士”的匾额在树荫下泛着哑光，它隐隐透着院子主人王维时的书卷气息。院内石阶上，“耕读传家”四个字虽有些模糊，却仍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厢房里，旧书案的木纹深处似乎还留有百年前学子的温度；梁架上，琅琅书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椽木间轻轻漾开。

这里的门窗雕刻极为精巧，是我在古城中见到的最漂亮的木雕建筑。

　　张家大院是官宦张鹏云的旧居，尽管此宅早已破损，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倒塌，连门口都竖起了警示牌，但我还是不顾一切走了进去。

我从磨砖对缝的高墙残垣间，看到了气势不凡的门楼、花样细巧的窗雕以及工艺高超的石刻。这些当年辉煌繁盛的印迹不仅告诉我，这里的每一处都藏着主人对生活的考究与家族的荣光，也告诉我，岁月能让墙体斑驳，却没法磨掉那些刻在砖石里的气派与精致，相反却让这份斑驳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厚重。

　　循着香火的隐约气息，轻易地寻到了汤帝庙。

踞高台之上的汤帝庙气魄宏大，九开间的大殿在古建筑中并不多见，尤其那下为山门上是戏台的设计十分精妙。可能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庙宇的红墙被风雨浸出深浅不一的纹路，但庙前的古槐显得更加苍劲，虬龙般的枝丫如利剑般直刺无垠苍穹。

驻足片刻，见有三两老者提着香烛缓步而来，点燃的香火在空气中晕开浅淡的烟圈。那一刻忽然懂得，这座庙宇并非冰冷的建筑，而是当地人把念想与敬畏，一代代种在时光里的图腾。

　　古城中央的豫楼，类似皇城相府河山楼的孪生建筑，它建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和郭峪城同为防御农民起义军的军事建筑。

豫楼四角垂直，四墙平展，30米的高度共分七层，其朝东正中门额上镶有泽州庠生王珩所题"豫楼"二字，至今风采依旧。

登豫楼远眺，整片古城的灰瓦屋顶如波浪般铺陈，老狮院的脊兽、汤帝庙的飞檐、恩进士院的马头墙，仿佛都在我的视野里。微风习习，似乎夹杂着过往的粮商清点粮食的算盘声、学子们赴京赶考的马蹄声、邻里间天南海北的闲谈声……它们都被豫楼妥帖地收藏着，酿成了岁月的醇酒。

走累了，便在申明亭下小憩，见亭内木柱上刻着“公平”“和睦”的字样，墙面还留着旧时张贴乡规民约的痕迹，不禁浮想联翩。我想象着百年前，乡亲们聚在这里议事，时有争执、更有劝和，最终都在“公平”二字前达成和解。原来古城的秩序，从不靠冰冷的规矩，而是靠一代代人对“和”字的坚守，才让这片土地始终带着不散的人情味。

　　离开古城时，暖阳正为郭峪城廓镀上一层金黄，那老狮院的门楣、张家大院的残垣、汤帝庙的古槐、豫楼的飞檐，都在暮色里渐渐温柔。

再次回到城墙边，望着高耸的城墙，我的思绪豁然贯通。郭峪古城哪止一堵墙，它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写着岁月的故事；郭峪古城哪是一座城？它是一本待读的书，能让读者开卷有益；郭峪古城更是一份活着的念想，让我们在匆匆前行的路上，能偶尔停下来，触摸时光的温度，感受什么叫传承，什么是心安。

　　钟灵毓秀的海会书院

　　海会书院离郭峪古城仅一公里距离，站在郭峪古城的城楼上，能远远看到海会书院里的唐明双塔。

海会书院位于海会寺一侧。海会寺始建于隋代，金元时期已是三晋名胜，是唐宋帝王两赐名额的千年古刹。明朝早期，寺院东侧建起书院，明清朝达到鼎盛，曾走出68位进士，数百位举人和秀才，最有名的要数明代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张慎言，户部尚书孙居相；清代的康熙朝大学士陈廷敬，乾隆朝大数学家张敦仁等，海会书院由此闻名遐迩。

　　提及海会书院，若仅凭“书院”二字臆猜，大抵只会觉得它不过是文人墨客读书论道的清幽之地，可当你身临其境，便会发现它藏着太多惊喜——斑驳的古建，留存着时光印记；雕梁画栋，倾注着古人匠心；钟声袅袅，藏匿着宝刹双塔。在这里，龙泉蜿蜒，尤如天然乐章；花木扶疏、恰似丽质天成，真可谓：目之所及皆是景，心之所感尽是韵。

　　初秋的风带着几分暖意，柔柔地将我迎进海会书院。拾阶而入间，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人造烟雾带来的梦幻。只见薄雾如纱，轻笼双塔，朦胧间，竟分不清是塔立云端，还是影落人间。这雾气缭绕的景致，似把海会书院数百年的故事都晕染成了诗意，叫人望着望着，便忘了尘世喧嚣，仿佛时光也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书院藏在浓荫里，黛瓦被岁月染成了墨色，却在窗棂与门楣处留着精致的木刻。跨过仪门是静静的小院，几株古树的枝桠斜斜探出，将阳光剪成细碎的金片。屋里的案几还存旧时模样，仿佛在等候书生执卷而来，书页翻动的声响，恰与檐外的蝉声和鸣。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案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满是淡淡的墨香，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恍惚起来。

走出院子时，瞥见墙角立着一块残碑，字迹虽已模糊，“修身齐家”的字样仍能辨认。想来数百年间，多少学子曾在此驻足，将先贤的教诲，融进了年少的骨血里。

　　从书院绕出，眼前就是海会双塔。海会双塔又称“唐明双塔”，是该景区的标志性建筑。

其中，唐塔‌（千佛塔）建于天佑十九年（922年），是座“舍利塔”，因塔身密布佛龛且曾嵌有上千尊铁铸佛像而得名。 ‌由于地基下沉，塔身向西倾斜，但却千年不倒，因此也被称为"中国的比萨斜塔”。

明塔‌（琉璃悬阁宝塔）建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是座如来塔。塔身砖雕设计玲珑精致，琉璃装饰极具奢华美观，尤其是第十级的琉璃擎檐柱悬空楼阁更是全国罕见。

唐明双塔被古建专家誉之为“国之瑰宝”和“上党明塔之冠”，并于2006年成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据说唐明双塔曾是海会书院的“文星笔”，古时学子登塔远眺，望的是远方的山河，更是自己的前程。如今我来到塔下，学古人登塔眺远，只觉山风浩荡，衣袂翻飞，远处的田野与村落尽收眼底，禁不住感慨起古人“登高处而心怀天下”的胸怀和意境，恰如诗云“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份高瞻远瞩的胸襟让古今共鸣。

　　下了宝塔，再往深处，穿过牌楼便到了海会禅寺。这古刹千年，山门却不似别处那般威严，只有一道朴素的石拱门，门楣上“海会寺”三字，笔力浑厚却不张扬。

进了山门，便闻檀香袅袅，与书院的墨香不同，这香气里带着几分禅意，带着几分安宁。大殿前的香炉里，香火正旺，青烟袅袅升起，与檐角的流云相互缠绕。寺内的古树不知植于何年，枝干遒劲粗壮。几只鸽子在地上觅食，被惊扰后扑棱着翅膀飞起，落在殿顶的瓦上，给静谧的古刹划出了几分灵动……

　　走出山门时，暮色已漫，双塔的影子在夕阳下互相依偎，书院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古刹的钟声也在身后悠悠传来。忽然感觉，这海会书院像是隔着两个时空，门外是人间烟火的喧嚣，门内却是千年文脉的沉淀，倒是古刹的钟声成了最温柔的过渡。我依依不舍地将这份浸润在书香与梵音里的宁静，悄悄揣进心头。

此刻，余音绵长的钟声还在耳边萦绕，像在诉说着未曾结尾的故事。

2025年10月20日

（文中部分照片来自网络，谨向摄影师表示诚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