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砚记

墨许山河

杜振北 摄

杜振北兄来访那日，小心翼翼地从锦盒中捧出一方古砚。砚作圆形，褚红如晚霞，盖身密布细纹，边缘处有几处明显的残缺。“从杜广余先生处请来的，”他轻叹，“可惜破损至此。”

我们将其置于棲凤居的窗前细看。日光斜照，那些裂纹仿佛岁月的笔触，在石面上写满无声的故事。我取来砚石胶，开始了这场与时间的对话。

胶水缓缓注入裂缝，如同为逝去的时光搭起桥梁。指尖的压力必须恰到好处——太轻则难以弥合，太重恐添新伤。待胶体半凝，用竹刀细细刮去余胶，再以细石粉填补微隙。这过程让我想起三年前，我的一方自用砚不慎破损，也是这般请制砚艺术家王印堂先生修复。

那时，我守在王先生的工作室里，看他如何化残缺为完整。他笑着说：“修砚如医心，既要懂石性，更要通石魂。”正是那段经历，让我萌生了学习修砚的念头。在故纸堆中寻找修复的智慧。从打磨到补缺，从调胶到作色，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手与心的全然投入。

如今，每次动手前，静坐良久，感受这方石头的呼吸——它的石质、它的纹理、它所经历的温度与湿度。

是的，每一方古砚都是时光的容器。修复，从来不是为了抹去岁月的痕迹，而是以最虔诚的方式，让断裂的时光重新流淌。当我们以指尖的温度唤醒沉睡的石魂，其实也是在为自己寻找一方精神的栖息之地。

在这个追求崭新的时代里，我们依然执着地修补着旧物。或许正因为，在那些破碎的缝隙间，藏着一个民族最深沉的记忆——关于手艺的传承，关于物的轮回，关于如何在一片碎石中，看见完整的世界。

每一次修复，都是一次渡。渡砚，也渡人。（2025年10月23日于东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