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心祭黄龙

坐看云起

当壶口瀑布的轰鸣穿越千年风沙，当黄土高原的沟壑倒映着祭祀的烛火，黄河祭拜这一延续数万年的仪式，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祈福之举，成为镌刻在中华民族血脉中的文化图腾。从马家窑文化遗址舞蹈纹盆上的先民祭姿，到今日中华黄河坛的庄重典礼，黄河岸边的每一缕香火，都在诉说着人与河的永恒对话。虔心祭黄龙，不只是对一条大河的礼敬，更是对民族精神源头的深情回望。

黄河祭拜的源头，藏在文明初开的迷雾之中。《史记·封禅书》记载秦代“水曰河，祠临晋”，标志着黄河祭祀正式纳入国家祀典。那时的河神尚是天地间奔涌的自然伟力，无形无相，却主宰生死。河伯冯夷献河图助大禹治水的传说，将对河流的敬畏与治水的智慧融为一体，化作民族记忆深处的神圣图景。先秦时期的沈祭、舞祭、奏祭，以玉帛沉河、鼓乐齐鸣的方式，搭建起人与河神沟通的桥梁；唯有天子诸侯方可主祭的礼制，更彰显黄河在国运兴衰中的至高地位。虔心所向，乃天地之序，山河之尊。

随着岁月流转，黄河神的形象逐渐从虚幻走向具象。隋唐以降，朝廷为河神加封晋爵，唐玄宗封其为“灵源公”，宋仁宗晋封“显圣灵源王”，元代再加“灵源神佑宏济王”，封号层层叠加，恰如王朝对安澜的殷切期盼。明清之际，水神体系完成由“自然神”向“人神”的蜕变——治河有功的官吏百姓被奉为“黄河大王”“河工将军”，香火绵延不绝。河南宁陵百姓供奉的栗大王，其化身传为色彩斑斓的水蛇，每逢水患干旱，乡民设棚焚香，祈其显灵镇浪。这不仅是信仰的升腾，更是对治水英魂的深切缅怀，是百姓将生存希望托付于先贤智慧的朴素表达。

祭祀仪式的演进，见证着文明的成长轨迹。秦以干肉美酒岁首致祭，汉以三牲玉璧沉河酬神，唐代则行“太牢”之礼，竹笾木豆，礼乐齐备，仪典日益庄严。清雍正年间，河南武陟嘉应观拔地而起，集宫、庙、衙署于一体，殿中御制蛟龙碑铭刻治河功勋，孔雀蓝琉璃瓦下供奉金龙四大王，堪称官方祭河之极。而民间祭仪更显生动：堵口开工焚香告河，伏秋大汛后演“安澜戏”以谢神恩，定兴县陈村九曲黄河阵灯会，燃香申表，祭天祭地，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炉香火，既敬河龙，也敬人间不息的奋斗。

今日的黄河祭拜，早已褪去迷信的外衣，升华为文化传承的庄严仪式。我们在宁夏青铜峡的中华黄河坛前肃立，诵读祭文，不再祈求河神显灵，而是以赤子之心感恩母亲河的千年哺育。那一声声诵念，是对“中华根魂”的深情呼唤。孩童聆听黄河大王的传说，铭记的不只是神迹，更是先民与洪水搏斗的坚韧意志。正如《黄河大合唱》的旋律激荡不息，黄河祭拜所承载的，是“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民族气魄，是“饮水思源、敬畏自然”的生存哲思。虔心祭黄龙，祭的是河，更是魂。

河声依旧，香火不息。黄河祭拜的形式在变，场所更迭，仪轨更新，但那份对母亲河的感恩，对民族根脉的认同，始终如涛声般绵延不绝。从远古的沉玉祭河，到今日的礼乐盛典，虔心从未断流。这跨越千年的祭拜，不只是对一条大河的守望，更是中华文明在与自然对话中凝聚的精神回响。虔心祭黄龙，祭的是奔流不息的河，也是生生不息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