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38)：八十年代清华【工科男】的情书

剑桥博士HimalayaSoft

第 38 章: 《大学生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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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ome 之家— 1993

月色将满未满，两人骑车穿行在清华园里，绕过日晷，经过大礼堂，最终在"大学生之家"门前停下——这座八十年代中期校园里唯一能在食堂之外用餐的地方。在那个年代，下一次馆子堪称难得的奢侈。

日晷（摄影：朱力，清华1980级）

在清华的头三年，柯南只在外头吃过一顿饭——那家正对北京动物园大门的小馆子。想占座，就得把脚踩在前一位食客的凳腿横杠上。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不停晃着腿，眼巴巴盼着前座那人快点吃完饺子的模样——朋友还在柜台前排队点餐呢。想到这儿，他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停好车，站在门口，他一时有些出神。

1983年"大学生之家"刚开业时，像是一场小小的变革。这里很快成了学生们偶尔打牙祭的首选，或是单纯来喝瓶汽水、来罐酸奶歇脚的地方。一来二去，因为室内外都有座位，大家都亲切地叫它"之家"。

此刻店里正清静，晚饭时分刚过，院里只剩零星几个食客。身后，赶往晚自习的学生川流不息。看见仍有学生从墙豁口进出，抄近路回宿舍，柯南不禁莞尔。这片宿舍区原本围着墙，只有南北两座正式大门。后来不知谁在第七食堂和七号楼之间拆出个豁口——不偏不倚，正对着他当年那间7-242宿舍的窗下。学生们很快发现，从这里走，每天能少绕好几百步。

日久天长，这个豁口反倒成了进出宿舍区最常用的通道，通往那片住着大多数本科生的5到12号楼。

柯南双手插兜踱进店里，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的一切。思雨紧紧挽着他的右臂，依偎在他身旁。

大礼堂（摄影：朱力，清华1980级）

他们点了包子、馄饨，一瓶汽水和一罐酸奶，末了柯南又要了杯黑咖啡。两人在室外铁栅栏旁坐下，栏外赶往晚自习的学生络绎不绝。

思雨用吸管轻轻抿了口汽水，自然地递给柯南——恰似当年共饮一瓶的光景。

“嗝！”

“嗝！”

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嗝，随即相视而笑。

思雨夹起一个包子，递到柯南唇边。他正饥肠辘辘，凑上前便咬了一大口。见他这般狼吞虎咽，她眉眼弯弯地笑了，小口吃掉了剩下的半个。

柯南轻轻托起那只精致的咖啡杯，一时恍了神，仿佛被拉回了1984年的那个寒假——只因回家单程就要耗费四天光阴，他最终选择留守校园。那些冬日清晨，他总是来到这里，就着这样一杯滚烫的黑咖啡，沉浸在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里。为了这一杯咖啡，他不得不省去一顿早餐——它的价格抵得上平日两份早饭。表面看来，他仿佛在享受某种欧式生活的优雅；可在心底，他一面忍受着黑咖啡的苦涩，一面抵抗着空腹的灼烧。

思至此，柯南轻轻吁了口气，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在笑什么？”思雨探询道。

“秘密。”他笑意微深，“是我的独家记忆。”

“是初恋吧？”她眨了眨眼，语带促狭。

“算是吧——”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一段苦乐参半的恋情。”

柯南 tasted his first coffee, bought his first wooden tennis racket, and read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at Tsinghua. (Photo by a friend, mid-1980s.)

饱食过后，思雨又孩子气地摆弄起酸奶罐，用吸管沿着罐壁细细刮了一圈，吮尽最后那点乳白。她总是乐此不疲。柯南则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目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南，”她垂下眼睫，声音轻柔，“你就不担心将来吗？那么大一笔银行贷款，可怎么还呢？”

柯南闻声抬眼，眸中笑意未减。

“哈，你这语气，跟我爸当初一模一样。我告诉他我借了差不多一百万买房——”

“他怎么说？”思雨好奇地倾身凑近。

“他当场就慌了，”柯南的语调沉了下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父亲当时的语气，“他说：‘你自高中起奋斗十几年，到目前只得个负十万，是很令人冷心的。’”

思雨听罢噗嗤笑了，她知道柯南最擅长的就是把严肃的事讲出趣味。

可对柯南而言，父亲那番话绝非戏言。那封写在轻薄航空信纸上的家书，字字句句都浸透着失望。尤其是那句“是很令人冷心的”，每个字都像细针，扎在心上。父亲甚至在信里替他算了一笔账：按8%的利息，这笔债只会越滚越大——字里行间满是对儿子未来命运的沉重叹息。

父亲来信：“你自高中起奋斗十几年到目前只得个负十万，是很令人冷心的。” (Photo by the author, from an authentic 1993 letter written by 柯南’s father, preserved in his personal archive.)



柯南嘴角微扬，继续模仿着父亲的语气：“接着他又千叮万嘱，说得特别严肃：‘这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要是让竞争对手晓得了，非但不会同情，只怕还要幸灾乐祸呢。’”

“看来担心你的不止我一个呀。”思雨抿嘴打趣。

“他说得在理，这事本不该让任何人知道。”柯南笑意依旧，“可现在我都告诉你了——只盼你别像他说的那样，对我幸灾乐祸才好。”

“我倒真想幸灾乐祸呢，”她轻叹一声，话里带着几分怜惜，“总好过现在这样，整天替你提心吊胆的。”

“不——必——”他拖长了音调，咖啡匙在空中利落一点，“真还不上的话，大不了不还就是了。”

思雨眨了眨眼。这次她甚至没感到惊讶——早已习惯了他这套看似离奇的逻辑，以及这逻辑背后那份令人心安的笃定。

“其实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银行贷款，”他解释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至少和普通人想的不太一样。真要还不上了，很简单，一甩手走人，把房子留给银行便是。从此两不相欠。”

思雨微微蹙眉，仍在努力理解这个与她认知相去甚远的观念。

“本质上，”他继续说道，像是在课堂上推导一个公式，“银行和我是合伙人。我们共同投资这所房子：他们出九成，我出一成……”

她心底泛起一丝不安——买房？投资？国内从没人这样谈论房产。她连储蓄账户都没有，唯一和银行打过交道，就是柯南去剑桥前存的那三千块钱——每次取款都要排上半小时队。正因如此，她才习惯把现金收在小铁盒里，锁在床底的皮箱中。

察觉到她的走神，柯南将咖啡杯轻轻放下：“来，我们做个实验。”他指向那只白瓷杯，“假设这就是我的房子，总价一百块。我出十块，银行出九十。几年后，房子卖了一百五十。银行拿回它的九十，剩下的六十归我。”

他唇角微扬，结论干净利落：“看，我的十块，变成了六十。用我爸的话说，这非但不是‘令人冷心’的负十万，反倒是笔暖心的正收益。”

“你的一万块，竟变成了六万！”思雨双眸圆睁——她素来擅长心算，“房子本身才涨了一半，你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闻亭（摄影：朱力，清华1980级）

作为合格的清华毕业生，思雨不把每个环节吃透是绝不会罢休的。她倾身向前，带着纯粹的求知欲追问：“银行凭什么白白借你九万？他们图什么？总不会是在做慈善吧？”

“很简单，”他从容答道，“我每月把本该付给房东的租金，转手交给银行便是。”

“所以他们赚的是租金？等房子卖掉，他们不仅能收回本金，还能白得这些年的租金？”

“正是如此。”

“他们出了九成资金，担了九成风险，但卖房的利润却全进了你的口袋？”

“一点没错！”

思雨难以置信地望着柯南，像在端详一个天外来客。这简直闻所未闻，她暗忖，买房还能这样操作？若真还不上，竟能一甩手走人？这要让我爸知道，怕是要觉得这不止是‘令人冷心’，根本就是……是离经叛道了。

这时，栅栏外恰好走过两个女生，正认真地争论着：“为什么马克思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柯南与思雨相视一笑。他打趣道：“答案或许见仁见智——但这个问题本身，倒真是考试中‘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必考题了。”

两人不禁莞尔。那两个女生闻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争论着渐行渐远。

“不知道她们要是听了你这套‘一甩手就走’的理论，会怎么回答那道题。”思雨巧妙地把话题引了回来，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水木清华（摄影：朱力，清华1980级）

柯南向后一靠，舒适地陷进椅子里：“不如先看看，我能不能说服你。要知道，当初我爸听完我这套，可是断定所有人都会对我‘幸灾乐祸’的。”

“好吧，我算是明白银行为什么愿意借钱给你买房了——就算你真丢了工作，他们大不了把房子收回去。反正你早就留好了退路，一甩手就走，确实没什么值得别人‘幸灾乐祸’的。”

“哎——这话可不兴说啊……”柯南苦笑着摇头。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份教职，远不如她的“铁饭碗”来得安稳。

“南，我不担心你的工作，”思雨轻声说，目光里含着温柔的笃定，“你总有办法的——就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至少，我相信你不会真让自己落到那个‘令人冷心’的境地。”

“这同样是投资，”他耐心地解释，“不过这次投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车。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我未来持续赚钱的能力。只要工作稳定，还贷就不是问题。对他们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风险，反而是笔稳当的生意。”

他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重温往事：“几个月前，我在剑桥的同学买了辆新车。我问他：‘比尔，你哪来的钱？’他回答：‘直接去校园信用社啊——半小时就搞定。’”

思雨将信将疑地笑了，这在她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接着说，“当天下午，我也开着新凯美瑞回家了。要是我爸知道这事，怕又要说这是桩‘令人冷心’的买卖了。”

“在美国，资金会自动流向那些‘可能’还得起钱的人。你这个人本身，就成了最值得投资的标的。就凭我剑桥博士和美国教授的身份，银行都抢着要借钱给我——在他们看来，这非但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反而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他微微前倾，声调沉缓下来，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关键在于，我‘还没’赚到这些钱——但别人‘相信’我未来能赚到。这份‘信任’，就值真金白银。我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人们把钱借给我，让我现在就过上想过的生活，然后用未来三十年的时间慢慢偿还。我这是把未来的收入，‘折现’成了一个家——不是遥远的某一天，而是现在，此刻。这难道不比固守着那个‘令人冷心’的现状要好得多吗？”

思雨仰头望着柯南，手中的酸奶罐不知不觉已滑落膝上。

这一刻，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蜕变。他不再是那个为给她买台洗衣机都要省吃俭用、反复盘算的穷学生，而是一个真正掌控着自己人生选择的人。一个能随时“一甩手就走”，也能从容白手起家的人。一个能指引前路的人——一个让她愿意倾心追随的人。

他与她生命中遇见的所有人，都如此不同。

近春园（摄影：朱力，清华1980级）

柯南忽然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带你去个更浪漫的地方。”

思雨双颊绯红，伸手任他牵起——朝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方向走去。其实，早在他开口之前，她心里就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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