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午饭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每天的午饭,总是在弟弟酒庄销售部的食堂里吃。这已成了我退休后生活里一宗最大的、也最熨帖的享乐。不必赶着时间,等日头晃晃地升到中天,将路边的树叶晒得有些发蔫,我才慢悠悠地下楼踱步过去。一走进那院子,一股混合着油盐酱醋与淡淡酒糟气的、沉静而丰腴的芬芳,便扑面而来,将外头马路上挟着的尘嚣与燥热,一下子就隔开了。</p><p class="ql-block">饭菜是极简单的,却又是极难得的。菜是弟弟自己在老家酒庄辟出一块地种的,不沾半点药肥,是真正的天热无公害,酱油醋都是自己酿造,豆腐豆腐干也是手工制作,不加鸡精味精,更没科技与狠活!面食更是家乡的滋味,手擀的面条筋道爽滑,新蒸的馒头喧软香甜,一口下去,仿佛就把半生的漂泊都熨平了,回到了那个炊烟袅袅的童年,也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魂牵梦绕的家乡味道……</p><p class="ql-block">然而,比饭菜更醉人的,是那桌上的人。都是几个同我一样的退休老汉,头发花白了,面容松弛了,一生的奔波都沉淀在眼角的皱纹里。我们围着一张木桌坐下,话匣子一开,便再也收不住。我们谈年轻时爬过的山,蹚过的河,谈那些如今已叫不出名字的姑娘,谈儿女们的工作,孙辈的趣事,也谈报纸上的新闻,和那些我们已不太懂的国际风云。话头是散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门外那几只悠闲蹦跳的麻雀,随意地啄食,却自有一番从容的乐趣。说到得意处,便哄堂大笑;讲到感慨时,也一同沉默。在这里,没有人在意你曾是什么书记、主任、什么局长,我们都只是卸下了鞍鞯的老马,在这一方小小的荫凉里,互相舔舐着岁月的皮毛。</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时光,怎能没有酒呢?弟弟总会捧出他自酿的省级非遗、三晋老字号黄米美酒,盛在普通的玻璃壶里。我们也不用精致的酒杯,只是寻常的玻璃杯,一人倒上一小杯。“偶尔小酌”,是点睛之笔。那酒液滑入喉中,初是微酸,继而一股绵长的、温润的甜意,便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再慢慢地,氤氲到四肢百骸里去。这酒不烈,不上头,只是恰到好处地将周遭的一切,那谈话声,那饭菜香,那透过窗户洒下的、斑斑驳驳的阳光,都调和成一片朦胧而愉悦的光景。脸微微地热了,话也更稠了,世界仿佛被这杯酒泡得软了,化了,成了一首无字的、慢悠悠的歌。</p><p class="ql-block">我常常在这样微醺的午后,看着门外绿意盎然的滨河东路小公园,心里便生出一种满满的、安静的欢喜。人生奔波了大半辈子,所求的是什么呢?或许,就是这样一方不必匆忙的荫凉,就是这样一桌简单却暖心的饭菜,就是这样几个可以谈天说地的老友,就是这样一杯可以自在微醺的酒吧!</p><p class="ql-block">这其乐融融的辰光,像弟弟酒庄里那自酿的酒,在岁月的陶罐里静静地发酵着,它不喧哗却悄悄地酿出了生活最醇厚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