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桂花开的特别迟。

富春轩文化艺术会所

这几日，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晨起开窗，晚归推门，总下意识地先深吸一口气，试图在那微凉的空气里，捕捉一丝熟悉的、甜津津的讯息。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风穿过樟树叶的簌簌声，带着些许秋日独有的干爽与清冽。

往年此时，情形是大不相同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那藏在墨绿叶子深处的、米粒大小的骨朵儿，便再也按捺不住，哗啦啦地全涌了出来。那香气，是霸道的，也是慷慨的。它不似梅香那般清寒，也不似兰香那般幽独，它是一种暖香，甜得扎实而坦荡。你走在巷子里，那香气是扑面而来的拥抱；你静坐书斋，它便从窗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缭绕在你的笔端和书页间；即便夜深睡下了，它也要跟入梦来，将梦境都染上一层蜜也似的金黄。那是一种宣告，一种仪式，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你：秋深了，天地静美，人心也该安稳了。

可今年，这仪式却迟到了。枝头只见愈发肥厚的叶片，在秋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沉甸甸的，静默着，守口如瓶。我日日从几株老桂树下走过，它们却像一群约好了缄口不言的老友，只用沉默回应我探询的目光。这份沉默，让今年的秋天，显得格外漫长，也格外空旷。

起初是有些焦躁的，像等一封理应抵达的信。后来，便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悟。我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自然的某种“契约”，认定春风必在三月，荷花必开六月，而桂花，则定要在中秋前后，将它的香奉献出来，以成全我们关于季节的完满想象。我们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的馈赠，却忘了，自然本身，自有其不为人知的韵律与节拍。

这迟开的桂花，倒像一位沉静的思想者，在众声喧哗里，独自保持着可贵的沉默。它或许是在用这份缺席，提醒着我们一些事情。是今夏那过于漫长的酷热，打乱了她体内的时计？还是这初秋过于急躁的寒凉，让她需要更多时日来积攒甜美的勇气？我们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她未曾应允，便不算违约。这份等待，于是从一种焦灼，变成了一门功课，教我们学习耐心，也教我们领会，世间美好，并非皆可预约。

前两日，母亲在电话里也提起了这事，她笑着说：“老天爷的事儿，急不来的。该开的时候，自然会开。”她的话朴素，却让我心安。是了，我们与这花香，与这四季，本就是一种相遇，而非索取。它不来，我便去等。在等待里，日子仿佛也慢了下来。我比往常更留意天空的云彩，观察梧桐叶尖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枯黄。这份因等待而变得敏锐的知觉，或许本身就是一份意外的赠礼。

今夜月色正好，清辉如水。我再次走到院中那棵最大的桂树下，仰头细看。月光勾勒出它团团簇簇的轮廓，静谧而安详。我仿佛能感觉到，那无数的花苞正在坚硬的壳里涌动着，积蓄着，那惊天的甜香正在沉默中酝酿。它不是在辜负秋天，它是在用全部的耐心，准备一场更为盛大、更为郑重的登场。

也好。就让这份甜，再酝酿得醇厚一些吧。好让它在某个清霜初降的早晨，或者某个风露俱清的月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烈，骤然绽放，来补偿这整个秋天的、深情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