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创散文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欧阳贞水 | 从星空到心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星空到心灵</p><p class="ql-block"> ---- 《南阳四圣》之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衡是中国古代唯一一位科学与文学并重的天才,其精神可与古希腊的阿基米德媲美。</p><p class="ql-block"> ---- 梁启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南阳的土很厚,厚得能埋住千年的风。</p><p class="ql-block"> 西鄂县的田埂很长,长得好像没有边。</p><p class="ql-block"> 七岁的张衡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一根草,眼睛却盯着天,天是圆的,像扣在头顶的铜盆,星星是盆沿上的碎钻,一闪一闪的,像在说着些什么秘密。</p><p class="ql-block"> 他问祖父:“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p><p class="ql-block"> 祖父摸着他的头说:“星星有自己的路”。</p><p class="ql-block"> 他又问:“那大地呢?大地的路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祖父沉默了,只把他抱起来,指向远方的独山:“大地的路在山的根里,在河的底里,也在人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祖父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屋子的书。</p><p class="ql-block"> 张衡抱着《诗经》在油灯下读,读到“星言夙驾,说于桑田”时,他突然想起田埂上的星星,便起身推开窗,夜空还是那样圆,星星还是那样亮,只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支笔,他要把星星的路写在纸上。</p><p class="ql-block"> 十七岁那年,他背着书箱离开南阳。</p><p class="ql-block"> 他沿着白河走。</p><p class="ql-block"> 他走向洛阳城。</p><p class="ql-block"> 当来到洛阳城门口,看见城墙像一条卧着的龙时,他突然明白:大地的路,不仅在山根河底,还在人的脚步里!</p><p class="ql-block"> 在洛阳的日子,他住在一间漏雨的屋子里,白天去太学旁听,晚上就着油灯画星图。好友崔瑗来看他,见满屋都画着星星的记号,便笑着说:“子平,你要把天搬进屋里来?”他指着星图说:“不是搬天,是找星星的路。你看北斗七星冬天在北边,夏天就偏东了,它们不是乱走的,是有规矩的”。崔瑗凑近看,星图上的线歪歪扭扭,却连得很认真,像一条条细细的河,从纸的这头,流到那头。</p><p class="ql-block"> 在写《二京赋》时,他既写长安的宫阙、洛阳的市井,也把南阳的田埂写了进去,“农夫荷锄归,田妇携筐还。”十年磨一赋,一赋天下惊。人们发现,他磨的不是辞藻,而是心,而是一颗从南阳田埂里长出来,却能装下星空的心。</p><p class="ql-block"> 后来他回到南阳,在西鄂县建了一座观星楼,木架子搭的,不高,却能看见整个夜空。他每天晚上都上去,手里拿着浑天仪的模型,转着,看着,嘴里念叨着:“天如鸡子,地如鸡黄”。</p><p class="ql-block"> 风从独山吹来,带着麦香,张衡觉得,自己就是那颗从南阳落下的星,落在了大地的怀里,也落在了真理的怀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公元132年的洛阳,铜的味道很重。</p><p class="ql-block"> 张衡站在作坊里,看着工匠们把铜水倒进模具,火光映着他的脸,皱纹里注满了专注。模具是他画的,状如酒樽,外铸八条龙,龙首衔着铜珠,龙下是蟾蜍。这是他想了5年的东西,他要让大地“说话”。</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他疯了:“大地是死的,怎么会说话?”他不答,只是盯着铜水。铜水在模具里慢慢冷却,像大地慢慢沉睡着,等待一个唤醒它的信号。</p><p class="ql-block"> 铜铸的地动仪立起来那天,阳光很好。八条龙昂首挺胸,蟾蜍蹲在下面,像八个守护大地的精灵。大臣们围着看,指指点点,有人伸手去碰龙首,铜珠却纹丝不动。张衡说:“它不是玩物,它是大地的耳朵,要等大地说话。”</p><p class="ql-block"> 六年后的公元138年二月初三,洛阳的早晨很静。突然“当”的一声,西侧的龙首吐出铜珠,落在蟾蜍嘴里,声音清脆,却像惊雷一样炸在宫里。大臣们慌了,说:“张衡,你这东西坏了!”他却很平静,叫人备好马,说:“去陇西,那里有地震。”</p><p class="ql-block"> 驿使的马尘土飞扬地跑进洛阳城那天,已是三天之后。驿使跪在宫门前,声音嘶哑:“陇西地震,死伤数千!”满朝文武都愣了,再看那尊地动仪,西侧的龙首空着,蟾蜍嘴里的铜珠还在微微发烫----</p><p class="ql-block"> 那是大地的心跳呀!</p><p class="ql-block"> 那是张衡一颗赤子般铜铸的心跳!</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有人问他:“你怎么知道地动仪不会错呢?”他指着地动仪上的龙说:“龙是大地的使者,铜是大地的骨血,我只是把大地的话,翻译成了铜珠的声音。”他没说的是,那些夜晚,他在观星楼里听着大地的呼吸,感受着大地的脉动,就像一个儿子在倾听母亲的心跳一样,大地不是死的,它有自己的情绪,它有自己的语言,只是需要有人去听,去懂。</p><p class="ql-block"> 如今,洛阳的作坊早已不在,地动仪的原件也已失传,但铜珠落下的声音,却永远留在了历史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智者用铜铸的大地之耳呀!</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儿子对大地母亲最深情的倾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张衡的笔有双锋。</p><p class="ql-block"> 一锋蘸着山河气,一锋蘸着星河光。</p><p class="ql-block"> 蘸着长安尘土的笔锋,描摹过宫阙的飞檐,也触摸过乞丐冻裂的指尖。《二京赋》里,他写“金璧耀日”,也写“饿殍枕路”;写“车马喧阗”,也写“老妇哭田”。宦官说他“扫帝王兴致”,他却说:“赋不是赞歌,而是镜子,它既要照见山河的美,也要照见山河的痛”。</p><p class="ql-block"> 蘸着星河光的笔锋,缝过北斗的轨迹,也描过月食的弧形。写《灵宪》的夜里,他把星图铺在案上,笔走得比星还准:“月光生于日之所照”,每个字都带着观星楼的露气。他哪里是在写文章呀?他分明是在用心灵与星空对话:</p><p class="ql-block"> 你绕着谁转?</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何处?</p><p class="ql-block"> 天地的规矩藏在哪个星缝里?</p><p class="ql-block"> 最软的一笔,是写《归田赋》时。</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他鬓角已白。</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他从洛阳回到了南阳。</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他推开门就看见院里的桃树开了,蜜蜂绕着桃花飞,手中的笔一下子就轻了:“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字里没有宫阙,只有田埂的草、檐下的燕、天上的云。</p><p class="ql-block"> 他写“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不是真要归隐,而是想找回最初的自己。在洛阳见多了讖纬的虚、宦官的诈,他累了。他只想把笔洗干净,再写南阳的星、白河的水、麦地里的风。</p><p class="ql-block"> 他写“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其实是在说:就算离了官场,我也要用这支笔,接着问山河,接着问星空。</p><p class="ql-block"> 他的笔哪里是用来换官帽的呀?</p><p class="ql-block"> 他分明是用来“看见”的----</p><p class="ql-block"> 看见山河的骨血!</p><p class="ql-block"> 看见星河的魂魄!</p><p class="ql-block"> 看见自己心里那点不掺假的亮!</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我们在读他的文字时,依然还能摸到那支笔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一边连着南阳的土,一边连着天上的星!</p><p class="ql-block"> 一边连着千年的过去,一边连着我们的现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4</p><p class="ql-block"> 张衡走了,走在公元139年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洛阳的花刚开。</p><p class="ql-block"> 他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一张星图。</p><p class="ql-block"> 他对儿子说:“把书传下去,把浑天仪的图传下去,别让它们埋在土里!”</p><p class="ql-block"> 他葬在南阳的土坡上,墓前立着铜铸的浑天仪,不大,却能盛下整片星空的倒影。每年清明前后总有人来:</p><p class="ql-block"> 读书人捧着《灵宪》在墓前轻声读,墨香混着麦香飘。</p><p class="ql-block"> 工匠带着自制的小浑天仪放在石台上,齿轮转起来的响像在和他对话。</p><p class="ql-block"> 农夫提着新收的麦子,轻轻放在碑前:“张大人,今年的麦熟了,您尝尝。”</p><p class="ql-block"> 唐代的李白踏碎洛阳尘来,望着浑天仪叹“临风怀谢公”。他怀的哪里是谢脁?分明是这个敢与星空较真,敢对虚妄说不的倔强灵魂。后来李白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字里藏的或许就是张衡当年掷笔拒写谶纬文的劲。</p><p class="ql-block"> 宋代的沈括带着《梦溪笔谈》蹲下来,指尖抚过铜齿轮的纹路,轻声说“吾不及也”。他后来改进浑天仪、制“十二气历”,图纸上的齿轮和张衡留下的图样有着一样的咬合痕,那是智慧的接力,从汉代的铜传到宋代的纸。</p><p class="ql-block"> 元代的郭守敬扛着水运仪象台的图纸来,铺在墓前的石桌上。图纸上的漏壶、齿轮,都能在张衡的浑天仪里找到根。他摸着图纸上的墨痕说:“没有子平先生,就没有我的水运仪象台。” 后来“授时历”算出一年365.2425天,误差只有26秒,那数字里,分明藏着张衡当年数过的星。</p><p class="ql-block"> 1970年,月球上的环形山有了名字:“张衡山”。宇航员从月球回望,能看见那座以他命名的山静卧在月尘里,像一个跨越星际的坐标。1977年,小行星1802被唤作“张衡星”,它在太阳系里转,轨道和张衡当年画的星图竟有几分重合。</p><p class="ql-block"> 2020年,“张衡号〞高铁列车从南阳出发,车身上的浑天仪图案在阳光下亮得像星。列车驶过西鄂县的田埂时,风里飘来麦香,像千年前那个蹲在田埂上的孩子又在耳边说:“你看,星星还在走自己的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5</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天,还是张衡当年看过的天吗?</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地,还是张衡当年感知的地吗?</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我们,还能像张衡一样听见星空与心灵的对话吗?</p><p class="ql-block"> 在南阳张衡博物馆里,有一座候风地动仪的复制品,铜色的,立在展厅中央。一个小男孩趴在玻璃上,指着龙首问妈妈:“妈妈,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妈妈说:“这是张衡发明的地动仪,能测地震。”小男孩又问:“张衡是谁?他能看见地震?”妈妈说:“他能看见大地的心跳,能听见星星说话。”小男孩似懂非懂,却把脸贴得更近了,像是想透过玻璃,触摸那个千年前的智者。</p><p class="ql-block"> 今天的我们,有了射向深空的望远镜,能看见百亿光年外的星系;有了秒级响应的地震仪,能捕捉大地最细的震颤;有了敲几下就出字的键盘,却是否还能像张衡一样,带着“较真”的劲,十年磨一剑?是否还能像张衡一样,拒绝“虚妄”,坚守“真实”?是否还能像张衡一样,在名利面前,守住“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的底线?</p><p class="ql-block"> 风从南阳的田埂吹来,裹着麦香,也裹着张衡的气息。我们站在大地上仰望,突然听见一声脆响:是铜珠落进了蟾蜍口?还是张衡的笔在历史的纸背上又添了一行星轨?</p><p class="ql-block"> 星空不语,大地无言。却有光从千年外传来,落在我们的肩头,那是张衡的星,还在照着我们走的路----</p><p class="ql-block"> 一条多么漫长的路呀,从星空到心灵!</p><p class="ql-block"> 一条多么浪漫的路呀,从心灵到星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乙巳年深秋于江城武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