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画中修行

一介画夫(江野)

<p class="ql-block">爱上画画是命中注定,是藏在骨子里的风骚,也许是基因血统里人文积淀,误入儒释道传统中国人物画,似乎是歧途,与世格格不入,总有些另类怪异不为常人。学校毕业喜看杂书,以释道书籍为主,开头为道家“无为”百思不得其解,如何能做到“无为”的无所为至无所不为,而生活是有所为而为之的矛盾中,在这过程逐渐认识到,”无为”是向内心求,有所畏,〞有为”是向外求,无所畏。</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提笔画画,才真正明白——原来画画,就是一场不动声色的修行。</p> <p class="ql-block">那天午后,阳光斜斜地落在画案上,我铺开宣纸,调好墨色,想着要画一对寻常人家的男女。他们不必惊天动地,也不必仙风道骨,就只是在某个春日午后,坐在院中,说着闲话,手中拿着青花瓷瓶,轻轻擦拭。那瓶身绘着远山近水,一人执扇缓行,一人倚石而坐,仿佛从画里走出来,又走进了另一幅画。我一边勾线,一边想:这不正是“有为”与“无为”的交融?手在动,心却静;形在描,神已远。画到女子微笑的嘴角,忽然觉得,她不是我在画她,而是她借我的手,向这个世界轻轻一笑。</p> <p class="ql-block">有一阵子,我迷上了画笑。不是那种张扬的大笑,而是嘴角微扬、眼底含光的那种笑。我想画两个穿传统衣裳的人,坐在莲池边,一人捧着个黄葫芦,说是装酒,其实是装欢喜;另一人手里托着圆盘,像捧着月亮,又像托着一颗心。莲花开得正好,荷叶轻摇,风不来,它自己也会笑。我画着画着,竟也跟着笑了。原来画别人笑,自己也会被感染。修行不是苦修,是能在一笔一墨间,把烦忧滤去,把欢喜留住。</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开始画依偎。不是激情的相拥,而是那种老夫妻般的依偎——肩靠着肩,头挨着头,话不多,但每一笔都透着安稳。我画他们坐在池边,扇子搁在膝上,一人望着水面,一人望着对方。莲花依旧开着,像年年岁岁都不曾变过。画到这时,墨色要淡,线条要柔,稍一用力,那份静谧就碎了。这才明白,温柔是最难画的,就像修行中最难的,不是打坐念经,而是日复一日,对生活保持柔软的心。</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画了一只青花瓷瓶,瓶身山水蜿蜒,人物行走其间,像在赶路,又像在游心。左边题了几行小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写完这句,我停了笔。原来我不只是在画瓶,是在画一种心境。那瓶不是摆设,是容器——装得下千山万水,也装得下一个人的沉浮起落。它静静立在木座上,不言不语,却比什么都说得多。我忽然懂了,画画修的不是技法,是定力。一笔错,可以改;心一乱,整幅就塌了。</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回,我尝试在青花中加一点红。蓝是冷的,是远山,是夜空,是沉思;红是热的,是心跳,是未说出口的话,是藏在规矩里的叛逆。我在瓶身人物的衣角点了一抹红,像血,像霞,又像一滴泪。印章盖下时,手微微发抖。我知道,这一抹红,不是装饰,是我在画里偷偷放进去的“我”。修行不是消灭自我,是让“我”在规矩中找到位置,在克制中透出光。</p> <p class="ql-block">山水人物筒瓶画了三遍才满意。第一遍太拘谨,人像木偶;第二遍太放纵,山不像山;第三遍,我索性不看范本,闭上眼,让手随心走。山是记忆里的山,人是梦中见过的人。他们走着,停着,望着,不为谁停留,也不为谁赶路。画完后,我盯着那几个小人看了很久——他们那么小,却好像比我还明白活着的意义。原来画画,是借他们的眼睛,看自己的心。</p> <p class="ql-block">最近画了个笔筒,筒身一圈山水,有路,有桥,有人影绰绰。我画它时想着:这筒将来会插很多笔,每一支笔都会写下不同的字,画出不同的画。而它只是静静立着,承着,容着。就像画画这件事本身,它不喧哗,不争辩,只是日复一日,让我在墨香里沉淀,在线条中清醒。它不教我成佛成仙,只教我——在动笔之前,先静下来。</p> <p class="ql-block">现在我懂了,“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为;“有为”不是拼命追逐,而是专注地做一件事,做到心无旁骛。画画于我,就是这样的“有为”,也是这样的“无为”。</p> <p class="ql-block">每一笔,都是修心;每一墨,都是自省。我不知自己算不算个好画家,但我知道,我正走在一条通往内心的路上——而这条路,是用毛笔一笔一笔画出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