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这辈老姐妹，是从新中国五十年代的晨光里蹚出来的。还记得那时赤着脚踩在刚复苏的土地上，湿润的泥土从脚趾缝里软软挤出，裹着青草的淡香漫过脚背。一晃数十载，竟陪着祖国从物资匮乏的拮据，走到了如今万家灯火的璀璨——窗棂漏出的暖光、街边升腾的烟火，都是当年攥在掌心不敢奢想的安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勤劳早不是选择，是刻进日子褶皱里的习惯；坚韧也不单是品格，是长成骨子里的筋骨。那些年心里总装着“多干一点”“再省一些”：守着“俭以养德”的训诫，把粮票仔细夹在账本夹层，连边角都舍不得折；揣着“众人拾柴”的暖，邻里间你端热粥、我补衣裳，日子就在细碎忙碌里悄悄滑过。等回过神，梳齿间的青丝已染雪色，才惊觉岁月走得这样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直到这个秋天，我们终于把藏了半生的念想兑了现，站在了北海的海风里。惊喜是撞上门来的——银滩广场的喷泉灯光秀映着树影婆娑，王元寿先瞥见绿荫下的旅行社牌子，眯眼凑过去，声音裹着雀跃：“北海—防城港一日游，才二十八元！”我们立刻围拢，指尖指着宣传单上“管午饭”“望越南”的字眼，心里亮堂：这便宜哪里是商家给的，分明是老天爷递来的欢欣，得稳稳接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可车刚近防城港，就被穿橘色背心的工作人员拦在路口——当天城里办自行车赛，道路封了。司机无奈转方向盘，说改道去东兴。谁曾想，这一绕，倒绕进了片别样天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旅游车刚靠东兴市区，浓郁的异域风情便裹风而来。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越南咖啡的醇香、红木工艺品的木香、各式香水的芬芳在空气中交织；耳边不时传来带越南口音的叫卖声，一声接一声，让人瞬间清醒：这里已是边境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们从口岸信步走向中越友谊大桥，脚步慢了些，怕错过眼前景致。联检大楼上“东兴口岸”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不少游客驻足拍照，快门声和笑声混在一起，成了最鲜活的背景音。穿过熙攘人群，北仑河便出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站在河岸眺望，不过二三十米宽的河面竟让人恍惚。此岸是中国东兴，商铺林立、人声鼎沸，熟悉的乡音在风里飘；彼岸是越南芒街，建筑错落，带着陌生风情，连屋檐弧度都与这边不同。连接两岸的中越友谊大桥静静伫立，像条温柔的纽带，桥中央红白相间的分界线格外醒目。王元寿笑着打趣：“这一步跨过去，可就是出国了。”大家都笑，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那道线上，脚步也悄悄停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口岸前挤满等待通关的人，每个人都带着故事。挑竹担的越南妇女步履轻盈，担里新鲜的山竹、红毛丹还沾着露水；拖行李箱的中国商人行色匆匆，脸上写满对生意的期待。他们熟练验证、通关，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早已是家常便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沿着河岸漫步，小贩们洪亮招揽：“正宗越南咖啡、腰果，便宜卖啦！”摊位上除了特产，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热带水果，红黄绿相间，色彩晃眼得令人垂涎。我们买了几杯猫屎咖啡，浓郁香气飘散，抿一口，醇厚在舌尖散开。闲聊间才知，小贩竟是每天往返两地的边民。“这边是娘家，那边是婆家。”他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眼角眉梢都是暖意，“早就分不清哪边是家乡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话让我愣了愣，心里忽然敞亮。站在这里才懂，“边境”从不是冰冷的隔绝，而是温热的连接。这些寻常的通关、交易、往来，这些细碎的交谈、微笑、问候，正是两国友好最生动的写照，比任何文字都真切。</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途中还发生了个小插曲：我们七人被街边琳琅货摊勾了魂，好奇心牵着脚步，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直到在人群里互相望见，才笑着闹着凑到一起，手拉手开启东兴口岸的集体留影——在“大清国钦州界”碑边定格，指尖触到石碑，仿佛触到岁月温度；遥看北仑河对岸越南芒街的建筑，默默对比两国模样，心里满是感慨；又在文昌阁前“一眼看两国”的题字下站定，让镜头记下这特别时刻，也记下眼角笑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东兴的特别，要站在界碑前才懂。不过一步之隔，却分了两个国度。碑这头，熟悉乡音裹着米粉香飘来，摊主吆喝带着家常暖：“来碗老友粉不？多加酸笋！”；碑那头，异国屋檐翘着陌生弧度，风里掺了不一样的调子，连空气都有新鲜的陌生。我们沿着边境线慢慢走，脚步轻得怕扰了秋光，鞋底碾过的不仅是铺落叶的路，更是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与惬意——是当年赤着脚在田埂上时，想都不敢想的太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夕阳西下时，我们踏上归程。回望口岸，它在暮色中静静伫立，像沉默的见证者，看着每日迎来送往，记下每段相遇与别离。这道国门既守护着国家尊严，也连接着两岸情谊，这份守护与连接，或许正是东兴口岸最动人的风景。这趟半日边境行，像一颗饱满的种子落在心里，让人久久回味。</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才明白，二十八元买来的哪里是一程路？是海风拂过脸颊时，心头突然松快的豁然；是老姐妹间不用多说、一个眼神就懂的默契；是平淡日子里突然撞见的、闪着光的意外之喜。就像当年在匮乏里盼着一口甜，如今竟在这海风中，尝出了比蜜还暖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风又从海上来，裹着湿软潮气，轻轻拂过鬓角白发。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用往远方寻——它藏在对的人身边，藏在每一个拐了弯的不期而遇里，藏在这秋阳下、海风里，我们共同揣着的这份暖里。走得再远，也忘不了，是和彼此一起，从五十年代的晨光里，一步步走到了这北海的海风里。</p><p class="ql-block"> 家铸于北海红树林</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2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