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儿时“八月半”记忆：月儿圆、月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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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圆 月饼香

——记忆中儿时最美的味道

作者 沈 健

月饼与中秋节，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孪生记忆。提月饼，便念中秋；说中秋，必想月饼。一块圆圆的饼，成了过中秋最鲜明的标签。

日子总在不经意间滑过，如今中秋已过半月，许多人家的月饼还静静躺在盒中。我又翻出这段记忆絮叨，是因读到郝建荣的《月饼》一诗。他与我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来自“张家坊”，曾是八十年代全国校园十大诗人之一，如今任如皋作协常务副主席。诗里写：“第一次吃的月饼是外婆家的/是外婆那个黄不溜秋的小麦坛子里的/那时候我怎么也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把月饼放在盛小麦的坛子里/直到多年后某个中秋/我在城市/咬下机械化生产的甜腻/突然想起那个坛子——/原来外婆用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两种丰收的嫁接”。寥寥数语，瞬间把我拽回小时候过“八月半”的时光里。

在如皋农村，我们不说“中秋节”，只叫“八月半”——农历八月中间那一天，把整月分成两半。那时的孩子，个个盼过节，一年里的春节、元宵、清明、立夏、端午、七月半、八月半、腊八、冬至，我们都能掰着指头数过来。盼节不为别的，只因平时三顿多是稀薄的玉米糁粥、大麦面粥，唯有过节才能解馋：春节最丰盛，馒头能吃整月，红烧肉、炸芋头丸、炖鸡炖鱼、灌香肠轮番上桌；元宵吃汤圆，汤里裹着甜糯；立夏煮鸡蛋，上学路上和伙伴们斗蛋，蛋壳碎了也笑得欢；端午裹粽子，粽叶香飘满院；七月半是“鬼节”，先焚香祭祖，家人拉着凳子祷告“老爹老太，今天过节拿钱去用啊”，焚香烧纸后，一边把凳子往外拉一拉，嘴里再念叨“老爹老太宽座”，然后把贡菜贡茶端走热过后，才开吃；腊八熬粥、冬至包饺子，只是这两个节已入寒冬，记忆里除了食物的暖，只剩冻得揣进袖管的手、不停跺着的脚和打着颤的嘴；而八月半，没有祭祖的肃穆，恰逢凉风习习的好时节，瓜果熟透、桂香浮动，吃的玩的样样有，成了我最难忘的节。

过了七月半，我就开始掐着指头等八月半。这天的热闹从清晨就开始：父亲早早生火，母亲用热水和了八叶粘玉米粉或粘大米粉，捏成带尖的团子，裹进炒熟碾碎的花生米拌白糖做馅，上锅蒸透当早餐，再配一锅大米粥、几个咸鸭蛋或煮鸡蛋。中午是正经的米饭炒菜，红烧肉、炖猪血、黑塌菜烧豆腐汤等，摆上桌，香得能多扒两碗饭。若是中午没煮香堂芋和猪耳兜扁豆饭，晚上母亲还会把芋头和猪耳朵扁豆混合烧成一大盘。还会去地里挖几个刚刚长到半大的白薯，摘几根长茄子，切成片夹上韭菜馅，裹层面糊下油锅煎。我和弟兄们围在灶台边，看母亲把刚下锅的薯饼、茄饼摆得满满当当，又把煎得两面金黄的挪到锅沿保温，满屋的油香勾得人直咽口水，每熟一个，母亲就先铲给我们解馋。

晚餐后，最期盼的时刻终于来了——分月饼。那时条件有限，一个八月半，家里顶多买一两块月饼。记忆里的月饼个头不小，有小碗碗口那么大，是酥皮的，两面粘着被油浸软的白纸，纸上盖着长方形的红印，看着就稀罕。我们一家六口围坐在“八仙桌”旁，屋外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透过门窗洒进来，槐树叶子被秋风拂得沙沙响，偶尔混着纺织娘的叫声，把夜晚衬得格外静、格外有诗意。屋里煤油灯的光虽弱，却把我们红扑扑的脸照得发亮，弟兄几个攥着衣角，激动得不停咽口水。

父亲像变戏法似的拿出月饼，放在桌上，用菜刀小心翼翼切成四瓣。一家六口，四瓣月饼——我们兄弟四人各一瓣，父母顶多捡起桌上掉的碎酥皮，捻起来放进嘴里。那是五仁馅的，核桃仁、桃仁、红绿丝裹在甜香里，咬一口，酥皮簌簌掉，那味道，甜到了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吃完自家的，我们又跑到爷爷奶奶家，他们总把舍不得吃的月饼，再分给我们这些孙辈。

爷爷手巧，有一年八月半，他把木头锯成圆片做轮子，用长方形木板固定好，中间钉根钉子放蜡烛，木板四周用竹篾扎成椭圆框架，糊上白纸，做成了一盏兔子灯。兔头两侧用红纸剪成圆片当眼睛，尾巴是竹篾上贴的白纸条，灯下面还系了根绳。点上蜡烛，我们拉着兔子灯在场院里跑，灯光透过白纸映出兔子的影子，引得村里的小朋友都围过来看，那是我小时候最稀罕的“玩具”。

如今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月饼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我已年过花甲，想吃什么月饼都买得起，弟弟开的烟酒食品超市，一个中秋就卖了五千多盒月饼。可父亲已经不在，母亲也没了吃月饼的兴致，我们怕“三高”，也只能浅尝一牙半牙。

常有人问，什么月饼最好吃？我总想起小时候——那时月饼稀缺，分得少，却吃得香；有兄弟姐妹围坐，你一瓣我一瓣，分享的甜最难忘；有父母在旁看着，一家人团团圆圆，连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那份裹着月光、藏着亲情的月饼香，才是最值得回味的，一想起来，就满是温暖。

（作者，北京城建系统资深宣传干部，籍贯江苏南通，如皋人，转业军人，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