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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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木 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人事沧桑,星转斗移。</p><p class="ql-block"> 厅长离开了厅机关,调到省人大去了。离开的那天,厅长路过秘书室,见小丁一个人在房间里,专门进屋和小丁握了握手,那厚实的手掌温温和和的,厅长脸上挂着慈祥和蔼。小丁平时不敢直视厅长,今天他主动把目光迎上去。</p><p class="ql-block"> 厅长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离情别绪,没有卸任的释然,没有对新岗位的期待。他的面容像一潭深水。只是在握手的那一瞬,小丁看见他下垂的眼睑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水里动了动,终究没有浮上来。</p><p class="ql-block"> 厅长握完手,又抬眼环视了一下秘书办公室,转身朝电梯走。小丁感觉这个环视,意味深长。</p><p class="ql-block"> 小丁把厅长送到电梯口,电梯慢慢来了,电梯门慢慢开了,厅长慢慢走进,又慢慢转身,厅长朝小丁微微一笑,抬起手招了招,电梯门缓缓关闭。在门缝渐窄的空间里,小丁最后一次看见那张脸——额头、垂眸、紧抿的唇,完整地镶嵌在铁灰色的门框里,像一幅褪色的肖像,厅长的表情平静得,如此完整,如此深沉。</p><p class="ql-block"> 当铁门合拢电梯下行时,小丁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握手的温度。小丁始终无法看透深沉似海沉稳如铁的厅长,沉默,就像浩瀚的大海,让人浮想联翩,让人提摸不透。</p><p class="ql-block"> 后来,小丁听说厅长在人大又干了几年就退休了,在省上的一个顾问专家咨询团队继续发挥余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厅长调走不久,马主任也退休了。马主任退休时还是正处级。当时,一个副厅长也退休了,占了一个正厅级巡视员的指标,一个机关党委书记也退休了,占了一个副厅级巡视员的指标,轮到马主任就没有指标了。</p><p class="ql-block"> 马主任退休前那两天,小丁看见马主任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小丁不敢进去,马主任给小丁的印象是严肃严厉严苛,小丁一直希望马主任能温和点,但是马主任做不到,每个人性格就是每个人的性格,性格是改变不了的。</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小丁到桥头抄手去吃抄手,抄手店的阿婆早巳去世,由儿子和儿媳继承家业,店堂修旧如旧的同时融入了一些时尚,品种由单一的抄手配凉拌鸡发展成以抄手为主兼营面条炒饭凉卤。靠河边老桥的空地均铺成片石地面,一溜太阳伞配传统小椅小桌,成了抄手店最抢手的户外佳座,饭点时分店外座位人满为患,店内也基本满员。</p><p class="ql-block"> 小丁刚跨进店,见马主任在里面,想退出来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马主任坐在小丁爱坐的靠窗的小桌旁,小桌旁还有两个其他食客。小丁寻了门口唯一的一个空座位坐下,斜眼角度正对着马主任。</p><p class="ql-block"> 马主任显然看见了小丁,但他装着没有看见。马主任退休了,小丁感觉马主任的架子还在,身上和脸上始终是绷得紧紧的,灰扑扑的薄夹克空荡荡地挂在干瘦的身架上,领口那点没洗净的油渍,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灰暗。他那张布满细褶的脸,陷在竖起的夹克领子里,一双本就细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两道短促的缝,目光却钉子似的,牢牢钉在面前那碗浮着红油的热气上。退休时因指标卡住的副厅待遇,像根鱼刺,鲠在喉咙里,让他看什么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怨气。他瞥见小丁时,他的头下意识埋得更低,几乎要扣进碗里,脊背却条件反射般挺得笔直,仿佛还坐在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他用眼角的余光,在注视着小丁,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习惯性的审视,有不愿被见的狼狈,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对那个熟悉世界的怨艾与疏离。</p><p class="ql-block"> 小丁眼角余光时不时与马主任的余光相碰,小丁很不自然,拚命吃抄手,抄手又辣又烫,小丁吃得狼狈不堪,终于赶在马主任前面吃完了,小丁抓了两把桌上的餐巾纸,一边抹嘴巴,一边往外走,出了店门,小丁轻轻吁出一口绵长的气。</p><p class="ql-block"> 之后,小丁时不时会在宿舍区碰见马主任,小丁能躲就躲,躲不了只好迎上去,轻轻招呼马主任一声,马主任不会用嘴巴回应小丁,只是微微点个头,或者从喉咙里哼一声,那脸,阴阴沉沉的怪吓人。老的不去,新的不来。人退了,那个时代也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小张的变化,令小丁瞠目结舌。</p><p class="ql-block"> 小丁跟着钟助理到了北京办事处后,很快,又借调到部项目司,一个屁股,两个职位,既是厅驻京办的成员,又是部项目司的借调人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退自如左右逢源。部项目司任务重人手少加班多巳是常态,小张借调过去,除了干一些司内的打杂工作外,还会协助做一些基础性的业务工作,相当于大厨师名下的小厨工,洗菜切菜配料备锅置碗。</p><p class="ql-block"> 由于小张在项目司坐班,很快就和同事们混得烂熟。小张的性格天性使他很快䇔得所有人的好感,所有人都觉得,小张的热情与小张的听话,都是骨子里流淌出来的。一些统计数据,一些外省项目进展情况,一些基础资料的收集整理,都交给小张来做,小张自然是照单全收从不懈怠,活路也完成得有板有眼妥妥贴贴。</p><p class="ql-block"> 项目司的一些小活动,都由小张来安排,小张通常会找一些闹中取静的小场所,比如旧时代的老院子,比如老庙子的残垣断壁空间,比如小河边的小茶馆,比如郊区幽静的小树林,项目司的同事们每每到了这样的环境,总不免一阵惊喜,这与那些金粉银气的酒肆茶楼相比,不知高雅脱俗多少倍。办事处的钟主任,自然是与小张内外呼应紧密配合,把小活动搞得分寸得体趣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人一熟,什么都熟,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很快,小张了解了部对本省支持的年度计划及资金安排计划,五年规划中对本省支持的年度计划及资金安排计划,还了解了部对各省的年度支持的年度计划及资金安排计划。小张会将这些计划报告给钟主任,钟主任再让小张以厅驻京办的名义报给厅里。报给厅里的情况都是书面的,厅项目处要想了解书面以外的信息,通常会让小张打电话做更加详细的汇报。</p><p class="ql-block"> 小张出色的工作表现,得到了厅里充分肯定。小张很聪明,把钟主任推到前面,说是钟主任领导有方指挥得当。</p><p class="ql-block"> 就在小张在部里干得水声水起时,一年后他却调到A集团公司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半年后任办公室主任。</p><p class="ql-block"> A集团公司,是厅所有项目的集合体,总资产几千个亿。厅里一个副厅长到集团任董事长,把小张也带了过去。这个集团公司刚成立时,也就相当于副厅级单位,几年后政企分离,集团相当于正厅级单位了,也与厅机关全面脱钩,人财物厅里都管不了了,对集团的领导单位也由厅机关变成省国资委了。</p><p class="ql-block"> 小张在集团的工资年薪有好几十万,相当于小丁在厅机关的N倍。</p><p class="ql-block"> 小张在集团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干了两年,又到下面的项目公司当几年老总,先到一个公司当副总经理,又到另一个公司当总经理,又到一个公司当董事长,前不久,又调回集团本部任副总经理。才三十多岁,就干了这么多单位,当上了几千个亿集团的副总经理,真是一个能干的年轻人。</p><p class="ql-block"> 小张虽然当了集团副总,他那热情豪爽的性格一点没变,对上对下,永远都是亲爱友善温良恭俭,人缘极好,口碑极好。</p><p class="ql-block"> 而小丁,仅是一个主任科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也是大张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十年。</p><p class="ql-block"> 县长助理干了一年,副县长干了三年,县长两年,县委书记两年,又当上市委副书记市长。</p><p class="ql-block"> 其间,小张见到过大张两次,一次是他当县长的时候,带领一群人到厅里来汇报工作;一次是他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带领一群人来汇报工作。</p><p class="ql-block"> 他汇报工作时的样子,和他以前的样子,又像,又不像。他似乎仍有原来的英俊帅气,却开始有了沉稳刚毅,中间又夹杂着原有的矜持,但汇报时的语气又充满着谦卑与乞求,眉宇间又闪烁着狡黠与官气。他似乎已经从一个单纯肉体,变成了一个复杂的混合着其他杂七杂八东西的肉体。</p><p class="ql-block"> 他带领一群人离开会议室时,他会先到厅长办公室去单独汇报,会到分管副厅长办公室去单独汇报,会到项目管理处处长那里去单独汇报,在他单独去汇报的时候,他的那一群人,就坐在秘书办公室和小丁小李聊天,小丁小李会拿出纸杯子,在净水器下面接满一杯一杯的开水递给他们。他们一边和小丁小李不停寒暄,一边会塞一些土特产到小丁小李办公桌下。</p><p class="ql-block"> 大张单独汇报完工作回到秘书办公室时,他会指着小丁小李说,他们是我的战友,最好最好的同事,他会指着窗边的桌子说,这是他的桌子,是他写稿子的地方。大张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那一群人都恭敬地看着他,大张脸上是高兴的表情,是兴奋的表情,是激动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小丁小李叫大张坐,大张说不坐不坐,还要到其他厅局汇报工作,大张给小丁的感觉是很忙很忙,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一件一件地办。大张离开秘书办公室时,会当着那一群部下的面,张开胳膊,一边靠着小丁一边靠着小李,大大方方叫部下们用手机给他们三个拍一张合影。部下们纷纷掏出手机对着三人一阵狂拍,一边拍一边说靠近点靠近点,小丁小李没有怎么动弹,大张的手臂却用力地把小丁小李搂得紧紧的。</p><p class="ql-block"> 拍完照,一群人乱轰轰地挤进电梯离开了,小丁在电梯外面与大张招手告别,那一群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大张。</p><p class="ql-block"> 几分钟后,小丁小李的手机就收到了刚刚拍的照片:大张裂嘴大笑,全没有过去的斯文高傲衿持,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我也的气势。而小李被大张的胳膊裹挟得紧紧的,两个人的脸都快挨在一起了,小李的脸通红,眉宇闪烁着羞涩,但眸子里又飘荡着一丝复杂的甜蜜,或许小李没有想到,她和曾经的梦中情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紧紧地相拥相抱在一起。小丁也在笑,是一种与大张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夹杂着职场艰涩的酸楚,还有事业前途渺茫的迷离。小丁发现,与大张小李相比,自己是何等的相形见绌:大张虽官气十足,但十足的帅气与十足的官气相结合,凝练成了一种风光无限的魄力,而小李少妇的美丽与职场白领的优雅,也十全十美地衬托出女人味十足的风韵。小丁真的是那般落寞卑微寒酸,头发蓬蓬松松,肤色贼黄贼黄,两眼苦苦衰衰,两颊瘦骨嶙峋,整个人哀精颓气寡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这十年,小丁早就分到了房子。</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马主任修的职工宿舍早就分给大家了,按照厅级干部、处级干部、一般干部三个档次,每个档次再按工龄十厅龄十学历十职务的公式,计算出每个人的得分,然后根据得分多少列出名次,根据名次先后依次选房。</p><p class="ql-block"> 选到小丁的时候,新房巳经没有了,小丁只能选旧房,旧房的选择也要按分数高低依次选择,轮到小丁时,居然是最后一名,剩下的那套旧房,居然是小丁和小张小李合住的那套房。</p><p class="ql-block"> 小张小李是双职工,分数还要靠前一点,他们俩分到了处级干部那个档次的房子。从面积来讲,厅级房型180平,处级房型150平,一般干部房型120平。小张分到处级房型最后一个,一个底层靠角的户型,许多人劝小张小李选一个一般干部房型中的好楼层好朝向,小张小李坚持就选这套,结果,后来才发现,住底层的可以圈一个小院子,底层的下面是停车场,又不怕潮又有院子,品质一下子就立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大张也分到了一套房子,居然是厅级房型。这次分房有一个规则,轮到当事者选房时,他可以选任何户型的房子,比如,有的厅级干部(包括退休厅级干部),想住带花园的顶楼,如果厅级带花园的顶楼选完了,他可以选处级带花园的顶楼,处级带花园的顶楼没有了,可以选一般干部带花园的顶楼。大张捡漏,选了一套厅级的一楼,也正好在小张隔壁,一墙之隔。老天就是这样,在冥冥之中把什么都安排好了。</p><p class="ql-block"> 小丁站在阳台上,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大张小张家里的客厅和花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小娟非常满意,能够住在现在这套房子,做梦都想不到,居然实现了。虽然是旧房子,虽然没有电梯,但三个卧室带一个客厅带厨卫,这是何等开心的事情啊!比起自己原来住的那个拥挤肮脏的大杂院,不止好上千倍万倍。</p><p class="ql-block"> 小娟像小鸟一样,从这屋飞到那屋,成天沉浸在如何装修的美妙氛围中,而小丁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常常独自坐在阳台上,暗自神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