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童年》

凡人微光～毕海成

　　童年是一缕渺渺炊烟，是血脉中不灭的晨曦；故乡是一抹淡淡的松香，是心间常燃的明灯。

　　我生长在林区，确切的说是大兴安岭林区的一个小镇，叫好里堡镇。记忆中的童年是晨光伴着雾气，呼着“白烟”，烟囱冒出的烟永远是比直比直的，天永远是蓝蓝的。就是在极寒的冬季，当寒雾散去，这样的景象依然呈现，这些终是成了我记忆中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特别是那烟囱中比直的弥漫的“烟火气”，是最生动、最温暖的底色。它不仅仅是灶膛升起的炊烟、锅碗瓢盆的交响，更是家人团坐的温馨、伙伴嬉闹的欢愉、父母关切的叮咛……

　　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然而正是这寻常巷陌、田间地头升腾的烟火气息，像一层柔和的纱，滤去了生活的粗糙，将贫瘠的日子装点得丰盈、明亮，充满了质朴而持久的美好。这气息，早已融入血脉，成为生命最初的印记。无论走到哪里，它总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默默地散发着温暖的光。

　 炉子里的火总是烧的旺旺的。童年的清晨，常常被炉膛里跳跃的火苗唤醒。当第一缕微光羞涩地爬上窗棂，母亲的身影已在微弱的光线中忙碌。早早的把炉子火点起，听着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的声响，我知道再暖的被窝也不能久卧了。清晨在这橘红色的火苗中迅速的穿起衣服。此的窜起的火苗早己贪婪地舔舐着的锅底。那火，是家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传递着安稳。不久，煮粥特有的清甜水汽，便从锅盖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溢出，在清冷的晨光中游走，无声地宣告新的一天的开始。

　　我常常痴痴地蹲在炉门前，小小的身躯被映得通红。看着柴和在炽热中爆裂，迸发出细碎如金砂的火星，噼啪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温暖故事。有时，馋虫作祟，趁母亲转身之际，偷偷地将几枚圆滚滚的土豆埋进滚烫的灰烬里。屏息等待，直到那混合了泥土芬芳与淀粉焦香的甜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等不及了，用炉勾子急切地扒拉出来。土互黑乎乎的，滚烫得在两手间来回倒腾，呼呼吹气。稍凉，急急掰开，金黄油润的内瓤袒露，热气腾腾。一口咬下，绵软滚烫，质朴的甜香瞬间化开，那是大地被灶火点化的甘甜，慰藉着饥饿的肠胃，也温暖了整个童年。

　　漫长的冬夜，炉火更是全家依偎的堡垒。土炕被烘得暖融融，驱散了窗外的寒气。母亲有时会在温热的炉面上放几个洗好的土豆，扣上一个铁盆，闷上那么个把小时。时光在等待中变得黏稠。终于，外皮烤得焦脆如纸，轻轻一掰，橘红软糯、几欲流淌的瓤便露出来，一股浓郁化不开的甜香腾起，瞬间充盈了小屋，闷土豆与烧土豆绝不是一回事。那是贫寒岁月里最奢侈的奖赏。兄弟姐妹挤在炕沿，分享这滚烫的甜蜜。暖意顺喉而下，直抵肺腑，再漫向四肢，仿佛在体内点燃了一个小小的、不灭的火炉，是我们抵御长夜、抵御世间寒凉的能量源泉。火光映着母亲慈祥的脸庞，映着我们满足的笑，成了冬夜最持久的暖色。

　　童年野趣数不胜数，那绝对可以算得上泥土里的快乐王国。我家有一个种菜大园子，是苏鸟的王国。我们学着大人样，用短木棍支起破箩筐或破大盆，下面撒上全家都不舍得吃金黄的小米，远远牵着细麻绳，屏息埋伏杖子后，心怦怦直跳。当灰褐色、机警又贪嘴的小身影试探着跳进盆下啄食，便是拉绳的良机！猛力一拽！心几乎蹦出嗓子眼。虽十有八九落空，麻雀们总能“哄”地惊飞，只留空盒与尘土，但那份屏息的紧张、拉绳的决绝、扑空后的哄堂大笑，就是童年最纯粹的欢乐。

　　记得有一年的初冬，在我家的柈子垛，意外发现一个鸟窝。七八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紧紧依偎成毛茸茸、瑟瑟发抖的灰褐绒球，张着嫩黄的小嘴，“唧唧”细鸣。这意外激起强烈的保护欲。此后，我与小伙伴便成了秘密守护者。每天上学前、放学后，偷偷抓一小把米粒，小心撒在离鸟巢不远、又不易被大鸟察觉的鸟窝边。怀着隐秘的喜悦，远远望大鸟叼着我们“捐赠”的粮食飞回巢中。日子过去，雏鸟绒毛褪去，长出灰褐的硬羽，翅膀日益丰满。终于在一个清寒的霜晨，柈子垛空空。抬头，只见一群羽翼初成的小鸟，正迎着淡金的朝阳，奋力振翅，掠过覆着白霜、闪亮的电线，清脆鸣叫着，融入蔚蓝的天空。那份见证生命成长的喜悦与淡淡的离别惆怅，交织成心底，成了我对生命最柔软的印记，成了我人生中对生命敬畏之心。

　　要说童年的四季，也许我只记得冬，要说童年的颜色，那也一定是白，要说童年的光，那一定是不灭的薪火晨光。

　　时光荏苒，恍如隔世。如今的我，常站在窗前，望着混凝土丛林中的落日，而后又是一个冒着“白烟”极寒的故乡童年的早晨。这景象，总在不经意间撞开记忆的闸门。我深深想念童年故乡那片被阳光浸透的森林，想念炉火跃动映照下母亲勤劳的身影，想念父亲在灯光下为全镇写春联情景。那些被柴火烟尘温柔熏染的岁月，那些混合松香、泥土、汗水与欢笑的烟火气息，早已在灵魂深处沉淀凝结。

　　童年的烟火气，它不只是那缕袅袅炊烟，也不仅是锅碗瓢盆的叮当。它是母亲灶台前被火光映红的慈祥脸庞，是父亲肩头混合汗味与阳光的气息；它是兄弟姐妹争抢一块烤土至时的大呼小叫。它是贫瘠土壤里倔强生长的欢乐，是清苦生活中用爱酿造的蜜糖，是生命最初感知到的、最真实可触的温度与光亮。

童年永远回味，乡情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