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九月的山风里,藏着我九十三岁母亲的呼吸,也藏着我七旬的脚步。每日料理完母亲的起居,我总爱往儿时放牛的山上去——黄橙橙的橡子散在草间,像撒了一地的旧时光,瞬间勾回六十年前。</p> <p class="ql-block"> 那是新中国刚起步的年月,苏联断援加天灾,野菜野果成了活命的粮。十来岁的我,晨起放牛、放学后割草,总不忘在栗树下捡橡子。一篮篮橡子晒干、石磨脱壳,要么换钱贴补家用,要么被母亲做成豆腐,蒸得热气腾腾,填满我们空落落的胃。那时的橡子,是苦日子里的甜。</p> <p class="ql-block"> 如今再见这橡子,我竟舍不得它们躺在山里。四天空闲,我一颗颗捡回满满一篮,决心复刻母亲的手艺。没有石磨,就用锤子敲破硬壳,母亲坐在一旁,颤巍巍帮我剥仁,四双手(我的与记忆里母亲的)仿佛在时光里交叠。十月一日起,我每天给橡子仁换水去涩,直到十七日,才将泡得软透的橡子磨成浆。母亲说:“用蛇皮袋滤。”我依言找来干净袋子,反复揉搓浆汁,看着黄白色的粉沫沉淀,像接住了漏走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步最是做橡子豆腐。橡子粉加水搅匀,锅里的水烧到五六十度时倒进去,小火搅着,直到浆汁凝成糊状。母亲坐在灶台边,眼神亮得像当年:“慢些搅,别糊了。”等糊状的浆汁冷却成块,浅黑亮亮的橡子豆腐终于成了——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却比从前多了些沉甸甸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母亲曾说,黑豆腐好吃难做。从前吃着不觉得,如今亲手做了才懂:难的哪里是工序,是岁月里的苦与甜,是如今握着母亲的手,再尝一口橡子豆腐时,舌尖泛起的,六十年的思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