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毛娃二十五岁,刚从广州打工回来。</p><p class="ql-block"> 山里姑娘是香饽饽,俏得很。和毛娃般般大,甚至比他小的,娃娃都到处跑了,毛娃父母很着急,他们想抱孙子想得快发疯了。让他们更急的是,平时相中的准媳妇,竟一个一个嫁给了别人。形势很严峻了,再不抓紧,毛娃就没戏了。毛娃在连续接到他父母第十封信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坐上火车回了村。他想速战速决,赶紧挑一个,把婚事办了,了却父母的心愿。</p><p class="ql-block"> 知道了毛娃的想法,他父母高兴得像拣了金无宝。毛娃人还在路上,他们就开始了行动。城里,年轻人互相接触的场合多,随便就可能认识一大把,只要双方合意,就谈。谈上了,就可以披上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农村不行,没有舞厅,没有什么“party”,一连四季就和农活打交道。外出打工,虽然进了城市,那也是以挣钱为目的,最终,还得回老家找对象。要找到称心如意的人,就离不开媒人了。媒人可以说是那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哪家有姑娘,哪家条件如何,他们了如指掌。毛娃父母为了省时高效,就在四乡八邻放出话,说哪个把这媒说成了,最少也要谢个千儿八百的,其它像猪头,鸡鸭等之类的带头也是不会少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全村人眼睛都发了绿。</p><p class="ql-block"> 毛娃回家时,相亲的姑娘已经排成了长队。</p><p class="ql-block"> 为了体现公正公平的择媳原则,他父母按媒人的先来后到给编了号。一号、二号……已经编到八号了。</p><p class="ql-block"> 毛娃休息了半天,第二天就走上了相亲的历程。</p><p class="ql-block"> 和一号相亲,地点定在乡场上一个熟人饭馆里。那是个赶场天,又要过年了,赶集的人拥挤不通。一号是媒人带来的,还有她的父母、亲戚,浩浩荡荡的相亲团,一下子把本来就不大的饭馆填得密密匝匝。毛娃毕竟在外面五年了,见过世面,目光肆无忌惮在一号脸上,身子上爬上溜下。看得对方低下头,绞着手指,即使看,也只是偶尔斜他一眼,不敢对视。毛娃还从双方父母、亲戚的交谈中,知道了一号的名字。媒人是个中年妇女,在中间不时补充几句,一会说毛娃家庭好,一会说一号脾气好……说得双方大人眉开眼笑。</p><p class="ql-block"> 你们出去逛逛,我们大人摆摆!毛娃妈指着毛娃和一号说。毛娃就知道他妈有意了。毛娃和一号一前一后出门,融进了街上涌动的人流。毛娃是男人,力气大,挤得快,一号随着毛娃挤出的通道,跟着。毛娃时不时转过头,给一号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p><p class="ql-block"> 突然,前面骚动起来,还有女人的哭声。</p><p class="ql-block"> 毛娃一发力,挤进去。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嚎淘大哭,边哭边用拳擂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人们嘁嘁喳喳议论着。毛娃和一号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女人刚卖了猪崽,几百块钱全让小偷给扒了。快去追呀,人多跑不远!有人喊。还在前面,快去啊!一个男人支起脖子,指着人群中一个人影说。毛娃顺着手指望去,两丈开外,的确有个黄头发惊慌地向前挤。帮我追追吧,求求你们了!女人哭着向四周的人作揖,泪水把一张脸洗得花猫一样。人们无动于衷,女人一把扯起裤管,大家一声惊呼,原来女人左腿只有半截。毛娃这才发现,女人身子下有一根拐棍。</p><p class="ql-block"> 年轻人,做做好事吧,帮帮她!毛娃身边一个女人说。毛娃聋子一样,没反应。</p><p class="ql-block"> 一号捅了毛娃一把,说,给你说话哩,帮帮她吧!</p><p class="ql-block"> 毛娃猛地握了一号的手,把一号拉出圈外。一号好奇地看毛娃,毛娃说,那是是非之地,还是早走的好!你知道吗?这样的事都帮,我只怕死好几十次了。</p><p class="ql-block"> 毛娃叹了口气,又说,这,就是现实!</p><p class="ql-block"> 一号摔开毛娃手,自顾自朝小偷的方向挤。毛娃跟在后边,又拉又劝。但一号不听,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甩下了毛娃,挤得不见影子了。</p><p class="ql-block"> 等毛娃赶到的时候,一号和另一个女人已经拉住了黄头发。毛娃仔细一看,另一个就是刚才在他身边和他说话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黄头发像一头困兽,拳头乱挥,双脚乱踢。毛娃突地看见了他腰上的刀把。毛娃心一抖,连忙瞅个空子捉住一号的手,说,快走吧!他有刀!这时,黄头发的拳头刚好砸上了一号的后背,再一脚踢开另一个女人。黄头发撒腿就跑了,看热闹的人在后面直喊“捉倒!”“拦住他!”但就是没一个人动。</p><p class="ql-block"> 一号青着脸,散着发,一言不发走进了饭馆。毛娃在她背后唠叨着。</p><p class="ql-block"> 随着,一号叫上她的相亲团成员,和在坐的打个招呼,就走出了门。媒人跨出去,拉住一号,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媒人进屋,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p><p class="ql-block"> 他们不同意?毛娃妈问。</p><p class="ql-block"> 女方不答应!媒人摇头说,她说毛娃贪生怕死,心肠硬。不打小偷,反而拉住她让小偷打!</p><p class="ql-block"> 毛娃妈看毛娃,怎么啦?毛娃就把街上的事儿说了。</p><p class="ql-block"> 你该好孬做个意思嘛!媒人说,看倒要成了,你硬是让我白跑了哟!</p><p class="ql-block"> 做意思?小偷不知道啊,万一一刀递过来,那不是婆娘没搞成,命搞丢了!你以为随便可以意思,弄起好耍?</p><p class="ql-block"> 不说了,反正后面还有好几个!毛娃妈塞给媒人五十块钱,说,跑了路,不怪你,是我们毛娃不争气。媒人乐颠乐颠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一号不成,二号被通知进了屋。</p><p class="ql-block"> 二号不成,三号又被通知进了屋。</p><p class="ql-block"> 二、三号毛娃都看不上眼,只好通知四号了。四号进屋的时候,已是中午。</p><p class="ql-block"> 老板娘搓着双手,对毛娃妈说,四婶,你们吃什么,先点上,一会桌上谈吧!成不成是是一回事,中午来了,饭却是要吃的,不能显得太小气。况且,占了大半天屋子,影响了别人生意,不照顾一下哪好意思。毛娃就站起来,说,妈,我安排!毛娃和老板娘一阵嘀咕,老板娘的脸上就开成了一朵花。</p><p class="ql-block"> 店里最好的菜都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p><p class="ql-block"> 这咋个要得哟!四号妈客气起来。待一屋人各就各位,毛娃妈给这个夹菜那个夹菜,忙得不亦乐乎。毛娃边吃,边看四号。同时,把一到四号不断比较。最后,他得出结论,四号和一号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吃着吃着,双方就说起了打工的事儿。外面的钱好挣吧?四号妈问毛娃。好挣啊!那钱像树叶一样,带扫帚直接往里面扫就行了!毛娃吹起牛来,不打草稿,把桌上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那你扫得多吧?多呀!全是树叶,没变成钱,我就给扔了!毛娃转了个弯子,所以,我挣得少,不过,还是比在家做农活强吧!</p><p class="ql-block"> 说到外面的世界,毛娃来了兴趣。什么“有钱就是大哥”“女人最好挣钱”“包二奶,三奶”……说得眉飞色舞,充满了无限向往。四号还看见毛娃说到酣处,口水掉进碗里哩!开始,大家还蛮新奇的,听着听着,好像变了味,就闷声不响地呼噜自己的饭。</p><p class="ql-block"> 末了,毛娃总结说,有钱,两口子就好;没钱,两口子就过不长久了。什么都要钱,这就是现实!你们知道吗?这一顿饭多少钱?一百五哩!毛娃洋洋得意起来,说完,还看了看四号。四号刚好放下碗,说,我够了!你们慢吃吧!</p><p class="ql-block"> 饭后,双方又坐到一起,东拉西扯地说了个多小时。四号正对门,眼光看着门外,显得心不在焉。</p><p class="ql-block"> 当媒人征求四号的意见时,四号说,我心里不踏实,再想想,三天后回信。看四号不爽快,毛娃本打算答应下来的,也见风使舵,说,我们都想想,这可是一辈子的事。</p><p class="ql-block"> 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p><p class="ql-block"> 五至七号,是直接到毛娃家里来的。毛娃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谨开口,慢开言,做得小心翼翼,但还是高不成低不就。这下子,毛娃父母坐不住了,原以为很顺当的事儿,不想弄得这么棘手。他们怕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错过了这一回,毛娃一走,又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哩。他们在焦心的时候,又滋生出一些希望,还有第八号哩。八号一定要成功,即使毛娃不干,他们也要逼着毛娃干。他们心里,认定八号是他们媳妇了。</p><p class="ql-block"> 八号是一个下午来的。同来的只有她和媒人。媒人进屋,对毛娃妈一连就是三个哈哈,笑得既响亮又悠长。</p><p class="ql-block"> 毛娃第一眼看到八号,就像一盏熄灭的灯,突地点亮了。那身材,那脸蛋,那嘴那眉那头发,和前面七个相比,没哪一处不好。但毛娃又发现,八号身上怎么有一号的影子?他越看越像,越觉得像一号。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几闪,随即就被他否定了。毛娃忍不住坐到八号身边,找话给八号说。八号和前面几个大不相同,她一点也不害羞,不但话多,目光还经常和毛娃对视。</p><p class="ql-block"> 毛娃妈看有戏了。在屋里做饭,跑上跑下,张罗得一屋子人笑声不断。</p><p class="ql-block"> 等吃了饭,暮色就把整个山村包围起来了。八号和媒人说了几句悄悄话,媒人就先走了。媒人前脚走,八号也要走。毛娃只好陪她,走上了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八号住七村,离毛娃住的六村有七八里路的样子。途中,要经过一个断岩。那里,地势险要,一条半人宽的石路,凿在石壁上。稍不留神,就会滑到崖下去。几年来,摔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p><p class="ql-block"> 摸着黑糊糊的小路,二人嘻嘻哈哈,不知不觉就到了断岩。</p><p class="ql-block"> 毛娃站在断岩处,看几眼十来米长的石道,再看几眼石道下没有底的深渊,仿佛觉得那是一头猛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掉下去,然后把他吞进肚里。毛娃记得这条断岩还是小时候走过,当时,不是大人背着,就是大人牵着。而现在,要靠他独自走过去了,并且还要照顾一个姑娘,那岂不是叫他往虎口里跳?</p><p class="ql-block"> 不敢吗?还是男人哩!八号在毛娃背后,是一种嘲笑的口气。</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毛娃知道不能再像街上一样,当懦夫了。做个意思吧!毛娃想。</p><p class="ql-block"> 不敢?不瞧我了!毛娃梗起脖子说。说完,他便把左脚探了出去。试了几次,毛娃真不敢了。他不敢拿命当玩笑。毛娃的腿,开始颤抖起来。</p><p class="ql-block"> 看我的!八号把毛娃拽到身后,三下五除二,就过去了。过去后,好像还在和一个人说话,也是一个姑娘。两个姑娘边说,边脆生生地笑。毛娃心下狐疑,就朝那边看,但看不清,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p><p class="ql-block"> 是谁啊?毛娃就问。</p><p class="ql-block"> 是我姐姐,来接我的!八号回答。</p><p class="ql-block"> 八号说完话,又走过来,说,来,我牵你吧!毛娃胆子再小,也只能咬咬牙,挺起胸当一回男人!毛娃伸出手,让八号握着,紧贴石壁,一点一点地挪着。他的心,嘭,嘭地像擂一面鼓。</p><p class="ql-block"> 挪了两米,八号突然松开毛娃的手。毛娃的心突地一沉,爬在石壁上,像蝙蝠一样哇哇大叫起来。八号早跑到那边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边,乐得两个姑娘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没人帮你的,知道吗?这,就是现实!一个姑娘学着毛娃的口气,对他说。</p><p class="ql-block"> 毛娃终于听明白了,那不是别人,是一号!</p><p class="ql-block"> 好了,你回家吧!谢谢你送我!八号说。</p><p class="ql-block"> 毛娃看见两个人影,低笑着走远了。</p><p class="ql-block"> 毛娃不知是怎么回家的。</p><p class="ql-block"> 床上,毛娃躺了一天一夜,那是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