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陆之辩，光照千年

秦立河

神州文艺》。

文学新高地

朱陆之辩，光照千年

——追寻朱熹的足迹之鹅湖书院

秦立河

鹅湖书院坐落在上饶铅（yan)山县鹅湖山麓，因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的“鹅湖之会”名垂青史。八百年前，朱熹与陆九渊在此“论道三日”；八百年后，我踏足鹅湖山麓，不仅为寻访古建，更为追寻那场照亮儒学史的思想碰撞。

下午三点抵达时，白墙灰脊的徽派建筑群掩映在绿树翠竹之中，风过竹林沙沙作响，混着远处隐约的鸟鸣，倒让这“圣域贤关”多了几分烟火外的清幽。门额上有单层门楼的礼门为清代遗存，“鹅湖书院”与“圣域贤关”匾额前后相照，对面有一门与礼门遥相呼应，门楣上“仁山知水”的匾额，蓝底题字清雅别致。

一排横贯东西的白墙灰瓦、红色门窗、黑色廊柱的房子正中，便是坐南朝北的头门。门额上悬“敦化育才”牌匾，两侧黑檀木楹联上，鎏金大字如金星坠墨：“鹅从天外飞来，藏修游息，返本开新，人文化成弥宇宙；湖自地心涌现，吞吐涵容，承先启后，书院论道贯古今”。

进门走过一个黑白鹅卵石砌成的太极图案便是石牌坊。四柱三间五楼式建筑，由青石雕刻拼装砌就。北向额文为“斯文宗主”，南向额文为“继往开来”。梁柱雕有精美饰物，脊顶装饰有倒立状青石雕成的鲤鱼。仰观“斯文宗主”，青石冷峻；细看鲤鱼雕脊，红鳞欲跃。这牌坊的文字与雕刻，是鹅湖书院的“身份名片”——“斯文宗主”彰显其理学核心地位，“继往开来”则寄寓着学子“承文脉、开新思”的使命。而那“立德树人”的题旨，恰是儒家教育理念的凝练，让八百年前的书院，至今仍是连接古今的文化桥梁。

踏着太极图案的鹅卵石路穿过石牌坊，“继往开来”四字仍在眼前，前方泮池上的状元桥已静静等候——这“鲤鱼跳龙门”的隐喻，似乎正催促着游人：过此桥，便需卸下世俗，向“求道”而行。

穿过泮池上的状元桥便是仪门，青瓦覆顶，两侧庑廊环抱，“明三暗五”的格局暗合儒家“外显谦逊，内藏乾坤”的智慧，恰如朱陆之争的微妙——朱熹主张“格物”需“循序渐进”，如“明三”之显；陆九渊强调“本心”可“直指核心”，如“暗五”之藏，二者看似对立，实则共同构成儒学的“内外之道”——而门楣“道学之宗”四字，则凸显儒家“重道轻器”的理念，才是其真正的灵魂。匾额下，“既有学夫传白鹿，可无泮水浴红鹅”的楹联耐人寻味——“浴红鹅”不仅是洗去尘垢，更是“发明本心”的隐喻：如陆九渊所言，“心本澄明，何需外洗？”这“浴”的，或许正是世俗的浮躁。仪门位于“鲤鱼跳龙门”石坊之后，隐喻学子通过科举“龙门”后，需经仪门“正衣冠、明礼仪”，方能进入核心教学区。与儒家“修身—齐家—治国”的进阶理念，体现“学礼为先”的教育思想相对应，意在引导学子从“世俗之人”向“求道之士”转变。

通过仪门便到达书院的核心建筑会元堂，即讲堂。灰陶筒瓦如鳞甲覆顶，脊兽昂首问天；梁柱间“双龙戏珠”与“松鹤延年”雕刻对称，前者显“道统传承”之威，后者藏“知行合一”之智——繁复纹饰中，始终以“讲学”为魂。讲坛上“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教条，墨迹如新——这正是朱熹“格物致知”的实践路径：从“博学”到“笃行”，步步为营，方得“知”之真谛。讲坛前两个黑漆立柱悬挂对联：“鱼跃鸢飞斯道由来活波波，锦明水止此心本是常惺惺”。笔势灵动如溪水奔流，“鱼跃鸢飞”的生机与“心本惺惺”的澄明相映，仿佛将儒学“生生不息”与“明心见性”的哲思凝于联语间。另外两个立柱则悬挂：“学海有源静对湖山通脉络，贤关不远隐从鹅岭想阶梯”对联。“静对湖山”暗合书院“格物致知”的治学之道，“鹅岭阶梯”则隐喻着求贤问道需步步登高——寥寥数语，既点出书院与自然山水的文脉相连，又道尽治学之路的勤勉真谛。东西山墙上，各有“忠”“廉”、“节”“孝”两个大字，如四尊静默的箴言，与联语中的哲思相呼应，共同构筑起儒家“修身立德”的精神坐标。脚下的灰色方砖则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砖面的光泽里，仿佛沉淀着百年间学子往来的履痕，无声诉说着这里“传道授业”的不息薪火。

行至书院中轴线尽头，御书楼巍然矗立，这座两层楼阁式砖木建筑，飞檐翘角如振翅欲飞的鸿鹄，既收束了整座书院的气势，又以“天工开物”般的精巧成为视觉焦点。正门之上，“穷理居敬”匾额高悬，为康熙皇帝亲笔御赐，笔力沉雄如铁画银钩，黑底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穷理”是格物致知的求索，“居敬”是持心端正的修养，短短四字道尽儒学治学与修身的核心要义。两侧廊柱亦挂御笔对联：“章岩月朗中天镜，石井波分太极泉”，上联以章岩山月喻理学澄明，下联借石井清泉暗合太极哲理，联语与匾额相映，将皇家威仪与书院文脉熔铸为一。

一楼正中悬挂《朱子讲学图》，画中朱熹端坐讲坛，弟子环坐聆听，笔墨间仿佛仍能听见“格物致知”的谆谆教诲。画两侧黑色立柱上，一副楹联更添深意：“宸翰辉腾千嶂外，御书香蕴一楼中”——“宸翰”指帝王墨迹，其光辉仿佛穿透鹅湖千嶂；“御书”之香则弥漫楼阁，与千年文脉共振。方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匾额、楹联与古画，恍若时光在此交织，让每一位驻足者都能感受到“皇权护道”与“文脉永续”的厚重交响。

若御书楼的“穷理居敬”是皇权对儒学的盖章认证，那么文化展示厅里的“四贤论辩”雕塑，则让八百年前那场未决的思想交锋，从历史典籍中“活”了过来。

“鹅湖书院文化展示厅的小天井里，“士子问学”群雕再现了学子们共同讲习、相互切磋的情形。进入展厅，黄色展示墙如一卷竹简卷轴徐徐展开，洋溢着浓郁的书香气息。从道学宗主周敦颐、濂洛前茅欧阳修到心学创始人陆九渊、理学大成朱熹，用图文展现了理学发展的历史渊源；四贤论辩的雕塑更是复原了当年“鹅湖之会”的场景：吕祖谦、陆九龄端坐八仙桌的两边，正视前方，似在聆听朱熹与陆九渊论辩，桌上文房四宝陈列如初；朱熹左手按卷，右指向上，仿佛正高声疾呼：“不明格物，何以穷理？”而对面的陆九渊，左手藏于袖中，右掌平伸向前，语气笃定：“心即理也！何须外求？”吕祖谦端坐居中，眉头微蹙似在调和；陆九龄则含笑凝视，似已了然——八百年前的三日辩声，就这样凝固在雕塑的眉眼间。展墙上“朱陆异同”的展板清晰列出分歧——朱熹主张“先穷理而后尽兴”，需通过格物积累知识；陆九渊则认为“心即理”，主张直指本心。

这场辩论虽未达成共识，却开启了儒学“理学”与“心学”两大分支的先河，让“鹅湖”二字成了中国思想史的永恒坐标。正如朱子所说：“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真正的学术，正是在不同观点的碰撞中得以发展。

转过展柜，“朱子教条”的碑刻拓片赫然在目。“为学之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十九字箴言被朱笔圈点，墨迹如炬，映照着他晚年知南康军时，将白鹿洞书院学规推向天下的远见。据记载，朱熹晚年曾两度重游鹅湖，虽鬓发已苍，仍为书院手书“忠孝廉节”匾额，这四字不仅是对学子的训诫，更呼应了朱熹“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的道德实践观，直指当代社会“知易行难”的痛点。如今原件藏于御书楼，而展厅复刻的木匾上，笔力依旧遒劲如松。

展厅一隅，“辛陈之会”的雕塑静静伫立——稼轩词中的豪情与朱陆的哲思，虽非同源，却共同滋养着铅山的文脉。只是今日，我的目光终须回到那场改变儒学走向的“鹅湖之会”——毕竟，这里的每一块砖瓦，都因那场论辩而有了灵魂。

离开时，夕阳为“斯文宗主”镀上金边。忽然想起，今日我们总说“内卷”与“焦虑”——或许，正是少了朱熹“格物”的耐心（对知识的实证探索），也缺了陆九渊“本心”的笃定（对内心的坚守）。鹅湖之会未决的答案，恰在提醒我们：真理从不是非此即彼，而是“格物”以知世，“本心”以立身——二者相济，方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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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简介

   作者简介：秦立河，男，河南睢县人，1983年毕业于商丘师专中文系，退休前任职于濮阳市油田第十中学，长期从事初中语文教学，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现已经退休。连续两年获得《河南思客》优秀作者。中原油田作协会员。《神州文艺》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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